刀哥指间的烟头明灭不定,猩红的光点映出他布满煞气的脸。
夜风掠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与塑料袋,发出窸窣的摩擦声,仿佛大地在低语。
那一点火光随呼吸起伏,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在黑暗中执拗地跳动。
他没去看脚下那三具逐渐冰冷的尸体,皮肉已开始僵硬,血渍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暗紫色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
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只夹着烟的、沾满机油的手上。
指尖微颤,却异常精准地在满是裂痕的手机屏幕上按下一串号码。
屏幕反光映出他眼底的一丝焦躁,像野兽嗅到风暴前的气息。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将烟屁股吐在地上,“啪”地一声轻响,火星四溅。
他用沾着血污的靴子碾了下去,皮革与焦油混合的刺鼻气味腾起,混入夜风里。
“川子,你那帮‘老同事’回来了。”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粗粝而低沉,喉间滚动着压抑的怒意,“带了个会倒放时间的疯子,挺棘手。”
电话那头,林川正坐在小马扎上,手指灵巧地穿梭在苏晓柔软的发间,为她编织一条精致的麻花辫。
发丝滑过指腹,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和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女孩乖巧地坐着,晃悠着两条小腿,脚尖偶尔碰触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音符跳跃在厨房低矮的天花板下,像一只不知忧愁的小鸟。
温馨的灯光从头顶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岁月静好得像一幅泛黄的老油画。
灶台上,一锅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辣香混着豆豉的咸鲜,在空气里缓缓扩散。
听到“老同事”三个字,林川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那一瞬,指尖缠绕的发丝仿佛变成了绷紧的钢弦。有些过去,从未真正沉睡。
那双原本温柔的眼眸,瞬间被一层化不开的寒冰覆盖。
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连炉火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苏晓敏感地缩了缩脖子,颈后细小的绒毛微微竖起,却不敢回头。
“告诉他们,”林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听不出一丝波澜,“刀哥的地盘,不准点火。”
挂断电话,他轻轻拍了拍苏晓的头,掌心传来女孩发丝的柔顺触感。
辫子已经完成,末端系上一根红绳,像一道小小的护身符。
“好了,去和姐姐们玩吧。”
苏晓听话地跳下凳子,木凳在地面划出短促的刮擦声。
她跑进里屋,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川脸上的冰霜这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冷冽,如同深冬湖面下无声流动的暗流。
他脱下满是油烟味的围裙,布料摩擦皮肤时带起一阵微痒。
换上一件黑色外套,拉链闭合的“咔嗒”声清脆利落。
身影融入了深沉的夜色,像一滴墨落入水中,无声无息。
刀锋巷,这座城市最肮脏的脉络。
青石板缝隙里积着黑水,每一步踏下,都会溅起微不可察的泥点。
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和腐烂气味,对他而言却熟悉得如同故乡的泥土。
远处垃圾堆里,野猫翻找食物的窸窣声清晰可闻,还有排水管滴水的“嗒、嗒”节奏,像某种倒计时。
就在他拐过一个堆满垃圾的转角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是从墙壁的阴影里渗透出来的。
是那个常在翡翠湖公园喂鸽子的阿婆。
林川曾在晨跑时见过她三次,每次她都默默点头,从不言语。
有一次,他看见她蹲在长椅旁,将一把小米撒向空地,嘴里低声念着:“走吧,该走的都走了……”
此刻,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干枯的手递过来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金属表面刻着模糊的符文,指尖触及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神经直冲脑髓,仿佛握住了千年冻土中挖出的遗物。
“龙组,影针。”阿婆的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鸦喙’的‘回响’启动了‘时砂沙漏’,就在前面的三号废弃工厂。他们能在三分钟内,将这片区域的时间重复倒带。你每一次死亡,都会成为他们下一次攻击的经验。杀你七次,只需一次成功。”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夜色,落在林川右眼深处:“小心你的眼睛……它们已经开始‘看见未来’了。”
林川接过那枚铜钱,掌心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它仍在跳动。
他知道这枚铜钱能抵消一次时间回溯的冲击,保他神识不灭。但他更清楚,若靠外物才能挺过七次死亡,那就不配再握这把刀。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阿婆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
她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不留痕迹。
林川站在原地,感受着铜钱上残留的微弱能量,像一颗即将停摆的心脏。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镜面在昏暗的路灯下反射出幽光。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五指猛然收紧。
“咔嚓。”
坚硬的铜钱在他掌心化为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如灰烬般飘散在风中。
“七次?”他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与疯狂,“那我就让这三分钟的时间,彻底烧成灰烬。”
三号废弃工厂内,死一样的寂静。
铁架锈蚀的吱呀声、老鼠窜过铁皮屋顶的窸窣、远处水滴坠入积水的“咚”声,构成了这片空间唯一的背景音。
五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呈扇形站立,胸口都烙着狰狞的鸦喙标记,皮肉焦黑,像是用烧红的铁烙上去的。
为首的男人,代号“回响”,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铜沙漏。
沙漏里的流沙并非金色,而是一种诡异的、闪烁着点点星芒的银灰色。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眼中是病态的兴奋:“七个凡人的寿命,换一次神明之力……值得。”
工厂沉重的铁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是巨兽张开了嘴。
林川逆着月光,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柄准备出鞘的利刃,缓缓压向敌人。
“好久不见,‘裁决者’。”回响笑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或者,我该叫你,林川?”
林川没有答话,目光平静地扫过五人,像是在看五具没有生命的物体。
他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异样,在第七次死亡幻象中,他曾听见背景里有陌生人的哭喊,微弱却真实。
那时他以为是幻觉,现在终于明白:那不是记忆,是残影的哀鸣。
“我知道你很强,所以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回响举起手中的“时砂沙漏”,猛地将其倒转,“这份礼物,叫做绝望。好好享受你的七次死亡吧!”
沙漏倒转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然后开始疯狂倒流!
林川的识海中,七个截然不同的死亡瞬间轰然炸开!
第一次,淬毒匕首刺穿心脏,剧痛如电流贯穿四肢,血液变冷,视野边缘浮现出细如呼吸的银线;
第二次,合金丝线斩断头颅,天旋地转中,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像是超市收银台前排队的主妇;
第三次,烈焰符文吞噬全身,焚身灼痛撕心裂肺,火焰深处,闪过一张年轻学生的脸……
第四次精神冲击、第五次音波震荡、第六次空间禁锢后的肢解、第七次力竭而亡——
七种极致的痛苦,七段清晰的死亡记忆,如同七道惊雷,在他的神识中疯狂肆虐。
回响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看到林川的身体僵直在原地,双眼中的灰羽图案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结束了。”他低语着,缓步走向林川,手中的短刀准备收割这第八次生命。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触碰脖颈的刹那,林川的眼睛,那双剧烈颤抖的灰色眼眸,骤然恢复了清明!
“你算漏了一件事。”一个冰冷的声音,并非从他面前,而是从他背后响起。
回响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
他猛地回头,却见另一个林川已站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把平平无奇的厨刀,刀刃贴着他喉咙,凉意渗入皮肤。
而他面前的那个“林川”,则如镜花水月般,缓缓消散。
“我有第八次机会。”
回响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砂沙漏的力量是绝对的,七次死亡预演足以碾碎A级强者的意志,为何他还能反击?
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林川手腕一抖,厨刀划过,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落在生锈的铁板上,发出“嗤”的轻响。
在回响倒下的瞬间,林川已夺过那即将流尽的“时砂沙漏”。
其余四名“鸦喙”成员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恐咆哮,疯一般冲来。
但失去“回响”的时间回溯,他们在林川面前,不过蝼蚁。
刀光闪烁,不过是眨眼之间,工厂内便只剩一人站立。
“轰!”
就在林川踏入工厂的刹那,刀哥腕表上的红点开始闪烁。
此刻,工厂大门被粗暴撞开,他带着十几个手持钢管砍刀的兄弟冲了进来。
看到满地尸体,他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妈的,来晚了,连汤都没得喝。”
目光落在林川手中的沙漏上,他眼神一凝,一把抢过,看也不看,转身塞进旁边早已废弃却依旧滚烫的冶炼锅炉里。
“老子不管这是什么破表,敢在我的地盘上搞事,就得烧了它!”
“别!”秦雨桐带着林夏和医疗箱赶到,声音清冷。但为时已晚。
黄铜沙漏在烈焰中迅速变形、熔化,最终“砰”的一声崩裂!
诡异一幕发生:七道半透明的虚影从火焰中挣扎而出,面容惊恐,衣着各异,学生、白领、主妇……是七名无辜平民!
“是时间残影!他们的存在被剥离,成了容器燃料!”秦雨桐脸色剧变,双手按地,生命能量如涟漪扩散。
林夏冷冷看着刀哥:“你这锅炉,比手术室还管用,直接一步到位,火化加超度。”
刀哥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浓厚烟圈,看着逐渐凝实的虚影,又看向林川,咧嘴一笑:“川子,你救天,我救人。你说,咱俩,谁更像神?”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浓雾,林川才发觉自己站在巷口,手中还攥着那把染血的厨刀。
他低头看了看,轻轻甩去残血,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条路的尽头,有七盏不灭的灯。
夜色更深了。七贤街,川味小馆。
七个风格迥异的女孩围坐圆桌,气氛沉闷。
林川推门而入,所有目光汇聚。
他默默走进后厨,不久端出一锅热气腾腾、香气霸道的“八宝辣汤”。
辛辣的雾气扑上脸颊,冲散了鼻腔里的血腥味。
“吃饭。”
苏晓第一个拿起勺子,舀一勺汤,辣得小脸通红,额头沁汗,却眯眼笑道:“川哥,你今天好帅!”
楚歌皱眉:“可他杀人时,笑得像个恶魔。”
沈清棠伸手覆上林川的手背,温暖如春:“但回来的时候,他眼里只有我们。”
林川静静吃饭,望向窗外。七贤街灯火连成温暖星河。
刀哥守着刀锋巷,守的是规矩;他护着这满屋七情六欲,护的是人间烟火。
这人间,值得再为它烧一锅辣汤。
女孩们陆续回房,笑声渐隐。
林川最后一个熄灯,指尖抚过厨房灶台,那里还留着沙漏熔化的焦痕。
酒足饭饱,夜深人静。
林川躺在床上,窗外灯火黯淡,唯有铁锅余温未散,像一颗不肯冷却的心脏。
他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识海。一切看似平静。
可就在意识即将沉沦之际,那双紧闭的灰羽之眼,竟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第七次死亡幻象再次浮现,这一次,他看清了,在视野尽头,有一根细如呼吸的银线,正从自己的右眼延伸出去,没入虚空。
它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是谁系上了这一端。
唯一确定的是:
那线,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