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林川的动作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旋身,右手精准地抄起灶台上的酱油瓶,手腕一抖,一道深褐色的弧线在空中划过,精准无误地沿着滚烫的锅沿淋入。
油星四溅,发出“噼啪”的轻响,热浪扑面而来,带着铁锅被烧至通红的金属气息,烫得人脸颊发麻。
嗤啦一声,酱汁与炙热的猪油激烈碰撞,瞬间激发出一种更为霸道的香气。那是焦糖化反应中冰糖熔化的甜香,混着八角、桂皮、香叶蒸腾出的辛烈药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黄酒醇香,层层叠叠,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厨房。
这味道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令呼吸都为之一滞。
锅盖在蒸汽的顶托下“哐当”作响,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这即将出世的绝品佳肴擂鼓助威。
水汽从缝隙间喷涌而出,在低垂的吊灯上凝成细密水珠,滴落时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如同时间的倒计时。
就在这浓香翻涌之际,一阵彩色纸屑随风飘进窗棂,打着旋儿落在灶台上。紧接着,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撞破了厨房的宁静。
“林川哥!你看你看!我织的七色围巾,终于完工啦!”苏晓像只快乐的蝴蝶,蹦跳着闯了进来,手中高高举着一条色彩斑斓的围巾,毛线柔软蓬松,阳光照上去泛着微微绒光。
她指尖还残留着编织时的温热,鼻尖沁着薄汗,大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林川缠着绷带的右眼,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满满的崇拜和喜悦。
林川的动作没有停,左手稳稳地按住锅盖,让那股翻腾的香气在锅内继续酝酿。
他侧过头,左眼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很好看,天冷了正好用得上。”话音未落,门框外掠过一缕雨后青竹般的冷香,沈清棠走了进来,衣角微湿,似刚从一场细雨中归来。
她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打开时,一枚赤金吊坠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上。造型正是一块栩栩如生的红烧肉,表面镶嵌细小红宝石,模拟油润光泽,连肥瘦纹理都清晰可辨,匠心独运,取名“凤凰”。
“你说过,这道菜是你浴火重生的心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便用凤凰之火的意象,为你设计了它,希望能配得上。”
秦雨桐牵着小宇的手紧随其后。
男孩的脸色红润,脚步轻快,鞋底还沾着医院门口消毒地毯的碎屑。
“林川,刚刚带小宇去复查,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以后……可以适当吃一点点辣了。”她眼眶微红,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这句话对一个曾为儿子病情愁断肠的母亲来说,无异于天籁。
小宇仰头看着林川,小声说:“林川叔叔,我想吃你做的胡萝卜兔子。”
林夏抱着双臂倚在门边,嘴角挂着冷笑,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那口不断跳动的铁锅:“哼,香气倒是不错。不过你这锅‘凤凰’红烧肉……怕不只是靠柴火炖出来的吧?我闻到了一丝不属于凡间的热息,像是某种古老灵火残留的余韵。”
空气微微一凝。
顾晚踩着摇曳步子走进来,像一朵盛开在暗夜里的玫瑰,将一坛未开封的陈年老酒“咚”地一声放在桌上。
泥封古朴,印着“百年花雕”四字。
她红唇微启,吐气如兰:“够劲了吧?配你的‘凤凰’,不辱没。”
“当然够劲。”叶知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干练而清脆。
她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心跳的节点上。
扬起手中文件,眼神里是运筹帷幄的自信:“合同签了,‘影刺’所有旧部档案全部转入龙组内部封存。从今天起,你是自由的林川,不再是那个背负罪孽的‘暗夜守灯人’。”
自由。这个词像一颗炸雷,在林川心头响起。
最后一位,是楚歌。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走到灶台边。
伸出白皙的手指,一缕橘红色的火焰如精灵般在她指尖跳跃,温暖却不灼人。
她将那缕火焰轻轻点在锅底的灶火上。原本的凡火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火舌安静地舔舐锅底,无声无息,却让整锅香气骤然升华,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空气中浮现出细微的金色光尘,如同呼吸般起伏。
林川闭了闭眼,轻声道:“多亏了最后一道‘心火’封魂。”
锅盖揭开那一刻,油光锃亮、色泽深红的红烧肉呈现在众人眼前。
每一块都颤巍巍的,肥肉透明如琥珀,瘦肉纹路分明,轻轻一碰,肉汁便在表层微微震颤,仿佛积蓄已久的滋味随时会爆裂开来。
热气裹挟着复合香气冲上鼻腔,有人甚至听见自己胃部发出低鸣。
林川亲手为每个人夹了一块。
苏晓第一个迫不及待送入口中,舌尖触到那层焦糖脆壳的瞬间,牙齿轻咬,肉汁“噗”地溢出,烫得她眯起眼,幸福地哼了一声:“哇!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比我看过的所有偶像剧加起来还要甜!”
沈清棠细细咀嚼,许久才放下筷子,眼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不,这不是甜。这里面……有母爱的味道。”
这句话触动了秦雨桐最柔软的心弦。
她只尝一小口,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滑落:“像……像我妈妈以前给我做的味道。”
“出息。”林夏挑眉,语气刻薄,却递过去一张纸巾,“你是不是偷偷在汤里哭了?”
林川笑了,那笑容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温暖:“没哭。只是汤底里,加了阿婆教我的秘方。”
“阿婆……”这个称呼让几个知晓内情的女人神色微变。
沈清棠望着那口锅,轻声道:“你说这菜叫‘凤凰’,是因为浴火重生……可我记得阿婆说过,真正的凤凰,是从灰烬里长出新羽的人。”
林川的手顿了顿:“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有些味道,不是调料能调出来的,是用心熬的命。”
酒杯放下,笑声渐远。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巷子,把木桌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何时,门外传来了孩子们的喧闹声。
林川笑着起身:“吃饱了,该去兑现承诺了。昨天答应教他们做胡萝卜小兔。”
街口,一群孩子围着林川,看他用一把小刀将橙红的胡萝卜雕成小兔子,刀锋过处,细屑纷飞,阳光下如金粉洒落。
惊叹声此起彼伏。
苏晓在一旁教孩子们折纸花,彩纸在她们手中翻飞,像春天突然绽放的花瓣。
沈清棠坐在工作室里,画着一枚全新的徽章:凤凰与影子交织,羽翼覆盖着无数微小的名字。那是她要为逝去的“影刺”成员留下的永恒纪念。
秦雨桐的临时义诊台前排起了长队,她耐心地为街坊老人们检查血压,听诊器贴在胸口时,还能听见老人笑着说:“今早喝了一碗你家小宇妈带回来的汤,腿脚都轻快了。”
林夏调试着街角的“地脉能量监测仪”,屏幕上绿波平稳,但她眉心微蹙:“这两天总有轻微震颤,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翻身。”
顾晚召集舞娘们,教她们用宝石与镜子折射阳光,将暖光投进阴暗角落。
叶知夏站在街口,向所有人宣布“七贤街商业及文化改造计划”,承诺将这里打造成翡翠城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
屋顶之上,楚歌伫立良久,指尖凝聚一缕微光探入地下。片刻后,她轻声道:“它们……安静了。”
傍晚时分,天边晚霞如血。
楚歌抬头望了一眼,眉心微蹙:“今天的云……走得不太对劲。”
风开始变得紊乱,卷起落叶打着旋儿。屋顶的风铃发出不安的轻响。
到夜幕真正降临时,厚重的雷云已悄然合拢,紫电在深处蜿蜒游走,如同蛰伏的巨兽睁开了眼。
翡翠城上空,九重天雷之兆隐现,异能者皆感灵魂战栗。
林川独自站在天台上,身上系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围裙。
晚风吹动衣角,猎猎作响。
他抬头仰望雷光,右眼绷带下,一抹幽深的银光与金芒交织闪烁,那只曾洞察万鬼的鬼眼,此刻平静如古湖。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围裙上一个针脚细密的补丁,指尖传来粗粝而温暖的触感,仿佛在触摸一段沉睡的记忆。
他低声呢喃,如诉如誓:“阿婆,道将临。”
风,骤然变大。
七贤街却灯火通明,仿佛风暴中的孤岛,温暖而坚定。
小馆楼下,七道身影静静站立。苏晓、沈清棠、秦雨桐、林夏、顾晚、叶知夏、楚歌。
她们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天台上的那个男人。
她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绝对的信任。
感受到她们的目光,林川收回望向天穹的视线。
他转过身,没有惊天动地的宣言,也没有视死如归的悲壮。
他只是顺手拿起了挂在墙边的锅铲,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他朝着楼下的她们,大声说道:“走,回家吃饭。”
天上的雷,是为他而来。
而他手中的锅铲,是为她们而握。
无论将要面对的是天道还是宿命,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