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威压自九天之上沉沉压下,将清晨七贤街的最后一丝睡意彻底碾碎。
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远处钟楼檐角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几声喑哑的轻响,像是某种古老禁制被悄然触动。
小馆后厨,林川右眼缠着厚厚的黑布,仅凭左眼视物,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他手中的菜刀在砧板上起落,刀锋却微微偏斜,切出的姜丝粗细不均,活像一堆散乱的火柴棍。
指尖传来木砧板粗糙的触感,刀刃与纤维摩擦时发出“嚓嚓”的闷响,每一下都像在切割他紧绷的神经。
水汽氤氲中,一个身影端着一碗白粥悄然走近,带着糯米的香气。温润甜糯的气息混着米油的稠滑扑面而来,耳边是瓷碗轻碰灶台的清脆“叮”声。
蒸腾的热雾拂过脸颊,带着微烫的湿润。
是苏晓。
她将粥碗放在灶台上,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林川哥,我来吧。”她不由分说地从林川手中接过菜刀,学着记忆中的样子,手腕却使得僵直,只听“啪”的一声,整块生姜被她拍成了模糊的姜泥,辛辣的气息瞬间炸开,刺得人鼻尖发酸。
林川失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你这可不是切姜,是想做一道‘川味泥浆汤’。”苏晓的脸颊鼓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服气:“我昨天晚上看林夏姐的料理教学视频,专门练过的!”话音未落,窗外那座老旧的钟楼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七点整。
然而,本该清脆的钟声,却诡异地拖长了整整三秒,仿佛时间被灌入了粘稠的糖浆,每一记钟音都像在泥沼中挣扎前行。
耳膜随之震颤,余音久久不散,如同金属锈蚀后的呻吟。
街角晾衣绳上,一滴即将坠落的水珠,就那么突兀地凝固在了半空中,晶莹剔透,折射着晨光,宛如一颗悬停的泪。
剧痛,如烧红的烙铁,猛地刺入林川的右眼。
他闷哼一声,那厚实的黑布再也无法遮挡,一缕刺目的银金色光芒穿透布条,爆射而出,照亮了灶台边缘斑驳的油渍与裂纹。
鬼眼,骤然开启!
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
七贤街熟悉的石板路寸寸开裂,冒出金色的烟尘,触目所及之处,砖缝里渗出细沙般的光粒,踩上去竟有轻微的灼热感。
街上所有早起的居民,无论是买菜的大妈还是晨练的老人,全都化作了没有生命的雕塑,保持着前一秒的姿态。大妈的手还悬在菜筐上方,老人太极推手的动作凝固在半空,连呼吸的白雾都静止不动。
一个身穿沙漏图样长袍的人影,正从街道尽头缓步走来。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石板便无声碎裂,浮现出环状的时间刻痕。
他手中托着一个巨大的沙漏,但沙漏的主干已经断裂,金色的沙粒正从裂口中一粒粒滴落,所过之处,万物静滞,连风都冻结成透明的墙。
幻象一闪即逝。
林川浑身一颤,手中的锅铲“哐当”一声脱手,撞翻了旁边滚烫的汤锅。
辛辣的红油汤汁泼洒一地,溅到脚背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花椒与辣椒香,混着牛油的厚重腥气,呛得人喉头发紧。
林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后院,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反射着手机屏幕疯狂跳动的数据流,指尖划动间发出急促的“哒哒”声:“翡翠河底的情感能量反应堆刚刚归零了!地脉阵图全面失效!不是被常规手段破坏,是被‘倒流’了!”她猛地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双眼锐利如刀,“有人在用‘时砂’的规则,重置这片区域的时间!这不是暂停……这是‘时间切片’!每一次中断都在复制同一个清晨,形成嵌套式循环。”
几乎同时,另一道身影裹挟着灼热的气流而至。
龙组成员楚歌稳稳落地,他身上那件特制的战斗服边缘,有几缕火系异能的微光在悄然燃烧,噼啪作响,热浪逼人。
他低声道:“冥王没这个本事,他的权限动不了地脉阵图。”
林川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翻倒的汤锅。
他缓缓蹲下,指尖轻触锅底。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泼洒开的辣椒油,竟像是受到某种无形牵引,沿着地面细小的裂纹缓缓爬行,最终在他的指尖下重新汇聚成一滴饱满的油珠,表面泛着诡异的虹彩。
他猛然抬头,声音沙哑而肯定:“不是冥王……是更高层级的存在,一个‘平衡者’。”话音刚落,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清脆准时。
时间仿佛被拨回了正轨。
街角那滴凝固的水珠“啪嗒”一声坠地,碎成水花,溅湿了青石板。
街市的喧嚣瞬间恢复,叫卖声、车铃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片,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苏晓一脸疑惑地探出头:“刚才……钟声是不是慢了?”
林川沉默不语,心却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右眼深处残留的灼痛提醒着他:轮回,已经开始了。
他弯腰拾起锅铲,手微微发抖。
红油浸透了地砖缝隙,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抬头望向窗外,阳光已斜照进巷口,七贤街重新热闹起来,可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被精心粉刷过的假象。
“今天不开门了。”他对苏晓轻声说,“去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吧。”
苏晓怔了一下,终究没问为什么。
她默默转身走向门口,身影消失在光晕之中。
日影西移,炊烟不再升起。
整条街唯一安静的地方,就是这家本该最热闹的小面馆。
正午,小馆提前打烊。
林川端出一盘新做的酸菜鱼,让苏晓试菜。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舌尖立刻被酸辣鲜嫩的滋味包裹。鱼肉滑如豆腐,入口即化,酸菜脆爽,汤底浓郁,带着微微发酵的醇香,辣意从舌根一路烧到喉咙。
“哇!比上次的还要嫩滑!”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靠在灶台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次加了点豆腐脑。”
苏晓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剥着碗里的虾,一边剥一边低声问道:“你说……如果时间真的停下来了,人还会记得自己吃过什么东西吗?”
林川拿毛巾擦拭锅台的手猛然一顿。
鬼眼的残影中,他清晰地看见,苏晓被无数金色的沙粒包裹,一点点风化,最终变成了一座面带微笑的石像,指尖还捏着半只虾仁,笑容凝固在唇角。
他收回视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会记得的。尤其是这辣汤的味道,会刻在心上,永远忘不掉。”
苏“唰”地一下红了脸,声音细若蚊蚋:“那……那我天天来喝。”
“咳!”林夏不合时宜的冷笑声从后堂传来,“你俩能不能别在厨房里谈情说爱?老子的数据模型还没跑完呢!”
她话音未落,那该死的钟声第三次响起!
时间,再次凝固。
这一瞬,林川感到右眼的血管一根根爆裂,鲜血渗出布条,在脸颊划下灼热的痕迹。
世界静止,苏晓仍保持着剥虾的动作,浑然不觉自己曾化作石像三秒。
林川站起身,将最后一块鱼肉夹进她碗里,声音平静:“你先回家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夕阳熔金,他独自穿过七贤街,脚步沉重如负千钧。
不知不觉间,走上了横跨翡翠河的大桥。
傍晚,翡翠大桥。
林川独自坐在桥栏上,任由冷风吹拂,衣角猎猎作响。
右眼的血依旧没有止住,染红了半边绷带,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滴落,在桥面砸出一个个暗色斑点。
楚歌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将一卷崭新的绷带递了过去:“你又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深渊:“七次死亡,七次救她,七次……全部失败。”
楚歌英气的眉毛一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所以呢?这次不救了?打算当个缩头乌龟?”
林川没有接话,只是怔怔地望着远处钟楼的轮廓。
夜风拂过耳畔,带着河水的湿冷气息。
他脑海中闪过七个不同的结局。第一次,她死于爆炸;第二次,她在雨中窒息;第三次,她笑着对他说“再见”,然后化为沙尘……每一次,他都拼尽全力,每一次,都差一点点。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不是他不够强,而是规则本身就在嘲笑希望。
“我在想……如果这一次我什么都不做,时间会不会就此放过她。”
“放屁!”楚歌怒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桥面上,烈焰轰然冲天,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子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她的命也是你的责任!你他妈敢认输,我现在就去烧了那座破钟楼!”
冲天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夜空,在火光与夜色的交界处,时间的裂隙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一道模糊的灰衣人影一掠而过。那是属于前代“持火者”不甘的残魂。
深夜,小馆天台。
林川默默地煮着一大锅川汤,辣味在夜风中弥漫,刺激得人眼角发酸。
锅底炭火噼啪作响,汤面翻滚如血,红油层层叠起,散发出令人战栗的香气。
七个女孩围坐在桌旁,气氛凝重。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潮湿的凉意,拂动她们的发丝与衣角。
苏晓将一条新织好的围巾递给他:“这是我第一次织成功的……本来想多练几次,可总觉得,好像来不及了。”
角落里,一身黑衣的沈清棠冷声开口:“幼稚。”却在无人注意时,将一枚蕴含着凤凰之力的宝石,悄悄贴在了自己那条围巾的内侧,指尖微光一闪而逝。
一直埋头操作着微型电脑的林夏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找到了!‘时砂之主’的规则信号源……就在钟楼的地基深处!”
林川舀起一勺滚烫的汤,右眼的血丝已经密布如网,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想要的不是毁灭,他是想让我在一次次的轮回里,彻底发疯。”
风,骤然变大,吹得他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围裙猎猎作响。
钟声,第四次响起。
时间凝固,四周的街景开始像褪色的旧照片一样,边缘变得模糊。
天际之上,那个沙漏长袍人的人影缓缓浮现,他手中的断裂沙漏轻轻晃动,空洞而宏大的声音在林川的脑海中回响:“你终于懂了无情,方得永恒。”
长袍人的话语如魔咒般回荡在死寂的世界里。
林川缓缓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左眼,穿透了层层褪色的街景,死死锁定了远处钟楼的塔尖。
眼中没有了前几次轮回的绝望与挣扎,只剩下一种足以焚尽七重轮回的、冰冷的疯狂。
这一次,他要将那所谓的永恒,彻底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