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入骨髓的幻象余波还未散尽,冰冷的医疗光便已笼罩在林川身上,将他从意识深渊中强行拉回现实。
眼前的世界像是被一层薄雾覆盖,耳边嗡鸣不止,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颅内轻轻敲打。
他眨了眨眼,右眼瞳孔深处一道幽蓝雷纹微微抽搐,如同蛰伏的蛇,在皮下缓缓游走。
空气中有种金属与消毒水混合的冷冽气味,刺激得鼻腔发酸;指尖触到检测椅冰凉的扶手,寒意顺着神经直窜脊椎。
龙组总部的医疗室内,精密仪器低频运转,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嗡——”声,像是一群隐形蜂群在墙角低语。
天花板上投下的无影灯泛着惨白光泽,照得人脸上毫无血色。
秦雨桐手持高精度虹膜扫描仪,柔和的蓝光束精准落在林川右眼之上,屏幕上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却让这位素来冷静的女医眉头越锁越紧。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像是鼓点敲在耳膜上。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她终于关掉仪器,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凝重,“你瞳孔里的雷纹已经侵入虹膜边缘,导致周边微血管呈现放射性爆裂痕迹。这种形态……在龙组绝密档案中,只有一个称谓——‘天罚烙印’。”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林川的眼睛:“你最近……究竟动用了几次鬼眼?”
林川靠在检测椅上,姿态懒散,仿佛刚才不是在讨论生死,而是天气预报。
他伸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温水,掌心传来玻璃杯壁温润的触感,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记不清了,反正……没超过九次。”
这个数字让秦雨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九,是鬼眼在未突破前的极限之数,更是启动“天罚”的临界点。
一旦逾越,轻则神识受损,重则魂飞魄散。
“你这是在玩命!”一个清冷而炽烈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伴随着一丝灼热的空气波动。
楚歌一身火红劲装倚着窗框,指尖跃动着一缕橘红色火焰,宛如精灵舞蹈。
那微弱的火光映在她冷艳的面容上,光影交错间透出英气与危险并存的气息。
“你再这么肆无忌惮地用下去,下一次,这只眼睛可能就真的睁不开了。”
林川耸了耸肩,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眼闭了,手还能切菜。问题不大。”
就在这时,合金门无声滑开,林夏走了进来。
她手中拿着一份刚打印出、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数据报告,纸张边缘尚有微烫触感。
她几步上前,将报告“啪”地甩在林川面前的桌上,声音冷静如刀锋划过冰面:
“问题很大。”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我的团队连夜分析了‘净世之瞳’吸收‘镜渊之心’后的能量结构变异。结论是你确实打破了‘九次’这个硬性封印,但这只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她盯着林川,一字一句道:“现在每一次使用鬼眼,都不再受限于次数,而是直接向‘天道’借贷力量。没有上限,但利息呈指数增长。你以为自由了?其实只是从‘定时炸弹’变成了‘复利高利贷’。”
林川拿起那份报告,看也没看,反而伸手去搅动旁边楚歌没喝完的半杯咖啡。
勺子碰杯发出清脆的“叮”声,褐色液体旋起一圈涟漪,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焦苦香气。
“那就在利息里多放点糖,把苦味盖住不就行了。”
“你这命,怕是已经泡在辣椒油里腌入味了,”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慵懒妩媚的声音,“再放糖也盖不住那股泼天的辣劲。”
顾晚斜倚着门框,指尖绕着胸前那枚凤凰宝石项链,宝石表面流转着暗金色光泽,仿佛蕴藏着某种古老律动。
她缓步走近,香风拂过鼻尖。是檀香混着晚露的味道,温柔却不容忽视。
林川心头一震。
时砂沙漏——那个曾在镜渊深处将他撕裂又重组的远古神器,原来它的余波从未真正散去。
它像另一颗心脏,在他体内悄然跳动,与时间同频共振。
顾晚看着他,声音轻柔却穿透灵魂:“我能感应到‘时砂沙漏’在你身上留下的残响。你还记得那道把你拖进时间裂缝的金光吗?那就是它的呼吸。它还在你体内,提醒你——所谓的天罚,或许不是惩罚,而是一种考验。通往更高层次的门票。”
她说完,轻轻挨着他肩膀坐下,体温透过衣料传来一丝暖意。
林川把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笑道:“医生说得再多,也得吃饭活命。走,回馆子炒俩菜压压惊。”
当夕阳染红七贤街青石板路的时候,那间不起眼的小饭馆,又一次升起了炊烟。
锅铲碰撞声、油锅爆香声、邻桌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人间烟火扑面而来。
阳光斜照进厨房,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舞,灶台上的铜锅泛着温润的黄光。
傍晚时分,七贤街小馆恢复了往日的人间烟火气。
林川站在灶台前,颠勺动作行云流水,手腕翻转间带着多年练就的肌肉记忆。
锅中红油翻滚,花椒与干辣椒在高温下“噼啪”炸裂,香气如浪潮般轰然爆发,呛得人鼻头发麻、眼角微湿。
油烟升腾,模糊了视线,唯有右眼视野清晰得诡异。那是鬼眼仍在运作的征兆。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锅那一刹那,右眼猛地一抽,针刺般的剧痛瞬间贯穿颅腔,直冲天灵盖。
眼前骤然一黑,耳中嗡鸣大作,仿佛有雷霆在脑内炸开。
他手腕不可抑制地一歪,滚烫的锅铲带着一片夹杂着辣椒籽的滚油,朝着正在备菜的苏晓飞溅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橘红色身影闪电般介入两人之间。
楚歌甚至没有转身,反手一挥,掌心凭空燃起一团温和火焰,精准将来势汹汹的油滴尽数包裹、吞噬,连一丝油星都未曾落下。
火焰吞吐间,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焦香,随即消散无形。
整个过程快到苏晓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关火!”林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一步上前,手指精准拧上燃气灶阀门。
灶膛里的火焰“噗”地一声熄灭,余烟袅袅升起,带着未燃尽的油脂气息。
她盯着林川,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不能再下厨了。鬼眼的反噬已经开始干扰你的神识。今天只是溅出滚油,下一次呢?割断动脉?点燃整间厨房?”
林川闭上眼,用力揉着刺痛的右眼,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指尖传来黏腻触感。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眼白布满血丝,比锅里的红油还要鲜明。
他苦笑一声:“我不下厨,谁给刀哥他们发工钱?这馆子还开不开了?”
“林川哥,我帮你切菜吧,我学得很快的。”苏晓端来一个冰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敷在他右眼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少女掌心的温度却透过塑料袋传来一丝暖意。
“账目我来算,保证一分不差。”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画设计稿的沈清棠放下画笔,站起身,声音坚定。
秦雨桐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看排班表:“今晚我正好值班,有任何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
深夜,月色如霜,小馆后院那口老井旁,林川独自坐着,晚风拂过微湿的发梢,带来井水特有的潮湿凉意。
右眼依旧灼痛,雷纹在皮下发烫,像烙铁贴在神经上,隐隐与天际阴云共鸣。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飘过,顾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凤凰宝石在月光下闪烁微光,折射出七彩斑驳的影子。
“它在等。”林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等我先低头。”
话音落下,厚重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撕开一道狭长裂缝。
数条银白色雷蛇在其中疯狂游走,穿梭不定,却没有一条真正落下。
那煌煌天威,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七贤街上空,压抑、暴烈、引而不发。
那一刻,林川忽然笑了。
原来天也在等,等一个不肯低头的人。
他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露水,低声道:“既然你想看我跪,那我就偏要站着把这碗面煮出来。”
四小时前,没人知道他悄悄回到了厨房。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小馆的厨房里却重新亮起了灯。
林川再一次站在那熟悉的灶台前。
面前是一口巨大的汤锅,高汤剧烈翻滚,骨香与药材清香交织弥漫,蒸汽扑在脸上,湿润而温暖。
他的右眼依旧肿胀,雷纹如活物般在眼眶周围缓缓蠕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但他握着汤勺的手,稳如磐石。
厨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晓最先来了,端着一盆切好的葱姜蒜,脚步轻得像怕惊扰梦境。
接着是沈清棠,捧着一碗亲手调制的红油辣子,香气浓郁,色泽赤红如血。
林夏默默走到灶台旁,指尖微动,火力随之收敛三分,温度控制精确到毫秒。
秦雨桐打开药箱,取出玉瓶,几滴异香药液落入沸汤,瞬间激发出一股宁神安魂的气息。
楚歌伸出右手,掌心燃起一团金色火焰,虚托锅底,纯粹火元素能量缓缓渗透,激发每一寸滋味。
顾晚站在角落,凤凰项链洒下柔和光芒,光线奇妙折射,照亮厨房每一个阴暗死角。
直到通讯器轻微震动,叶知夏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东西送到了,后院井边。”
她顿了顿,轻声道:“别死啊,笨蛋。”
厨房里一片静默,唯有汤锅咕嘟作响,如同心跳。
汤,终于成了。
林川用汤勺舀起一勺,赤红汤汁上浮动着一层奇异油花,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他将勺子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热气扑面,带着辛辣与醇厚交织的气息。
就在他准备喝下的瞬间,右眼雷纹猛地收缩,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烫感如烙铁印上神经。
他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咧嘴一笑,将那滚烫的汤汁一饮而尽。
“辣到天灵盖,”他哈出一口白气,那笑容里带着九死无悔的疯狂与豪迈,“也得把命煮热。”
话音刚落,后院紧闭的大门外,夜风陡然狂暴,卷起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灶台上的火焰猎猎作响,却始终未灭。
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威压,如同山岳般从天而降,笼罩整个七贤街。
天,亮了。道,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