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痛感如一根烧红的铁钎,从眼角瞬间刺入脑海。
林川的身体猛地一颤,意识却在剧痛中被剥离出来,沉入一片无尽的灰暗虚空。
这片虚空的正中,那枚灰羽之眼静静悬浮,仿佛亘古存在的星辰。
它没有转动,死气沉沉。
老卜昨夜沙哑的声音在识海中回响:“眼因情生,因情灭。”
情……
林川的意识体咬紧牙关,强行在脑中回放那撕心裂肺的一幕——钟楼顶端,沈清棠那张错愕而绝望的脸,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
无边的愤怒与悔恨化作燃料,狠狠灌入那枚灰羽之眼!
灰羽边缘瞬间燃起一圈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火焰。
眼瞳深处,那模糊的未来景象似乎清晰了一丝,但还远远不够。
代价呢?
代价是什么?
他转而撬开另一道更深的伤疤。
废弃的孤儿院,冲天火光,那个抱着布娃娃、哭喊着“哥哥”的小七,稚嫩的身影被烈焰吞噬。
那是他一生无法弥补的亏欠,是他心底永不愈合的脓疮。
极致的悲恸与自责,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
灰羽之眼的火焰暴涨,将整片识海照得惨白!
眼瞳中央,一滴殷红的液体缓缓渗出,凝聚,最终坠落。
那不是普通的泪,是他的神识本源所化的血。
与此同时,他的右眼眼角,一缕真实的血丝顺着脸颊滑下,温热黏腻,像蛛网般粘在皮肤上;喉头腥甜翻涌,他猛然呛咳,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喷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耳边嗡鸣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后厨锅铲刮过铁锅的刺耳摩擦声,还有油星爆裂时“噼啪”炸响的节奏。
鼻腔里钻进一股陈年油烟混合着豆瓣酱发酵的咸香,辛辣中透着烟火人间的气息。
指尖触到灶台边缘,冰凉粗糙的瓷砖让他打了个激灵。现实的重量重新压回躯壳。
林川猛地睁开双眼,晨光如刀割过瞳孔,眼前一阵发花,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血丝在脸颊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他颤抖着手抹去嘴角残血,眼神却如淬火后的刀锋,锐利得能割裂命运。
原来如此……这根本不是什么预知未来的工具,而是以情为薪、以魂为柴的诅咒之眼。
看得越清,代价越重。
他靠在灶台边喘息,胸口起伏剧烈,仿佛刚从深渊爬回人间。
远处早市的吆喝声、自行车铃铛叮当穿过巷口,新的一天已不容拒绝地铺展而来。
到了中午,阳光正好,川味小馆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
沈清棠绕过忙碌的伙计,径直走进后厨,手里捏着一个古朴的木盒。
她将盒子打开,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里面装着一捧微缩的太阳,连空气都被烤得微微扭曲。
“第二味‘天命之辣’,‘焚心籽’。”她将几粒暗红色、表面布满岩浆般纹路的种子倒入林川手中,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掌心,那一瞬的微凉如同山泉滴落滚石,激起一丝战栗,“这东西产自活火山口深处,普通人光是触碰,就会感觉心火如焚,五脏俱焚。**唯有至阳之火,才能唤醒沉眠之镜。它是点燃‘涅盘汤’命脉的引信。”
林川感受着掌心那股几乎要将皮肤点燃的热量,指腹摩挲着种子粗糙的纹路,传来细微的刺痛感,像是握住了几颗跳动的心脏。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的心早就被你气得麻木了,不怕烧。”
“你!”沈清棠杏眼圆睁,刚要发作,却看到林川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几粒“焚心籽”投入了面前那锅始终温着、汤色漆黑如墨的“涅盘汤”中。
刺啦——
一声轻响,仿佛滚油泼入冰水,又似雪落入熔岩。
汤面瞬间腾起一缕诡异的青烟,带着硫磺与焦糖混合的异香,袅袅升腾,在空中盘旋,竟隐隐勾勒出一只展翅凤凰的轮廓,每一根羽翼都由烟丝细致编织,随风轻颤。
而那漆黑的汤面,则如同一面被唤醒的古镜,开始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一幅动态的影像缓缓浮现。
影像的视角仿佛能穿透地表,清晰地呈现出钟楼广场下,“凤凰巨像”那巨大底座的内部结构。
林川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看到了!
底座之下,并非实心的基石,而是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七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体被铁链贯穿,以北斗七星的方位钉在地上。
每一具尸体的眉心,都贴着一张早已被血浸透的符箓,符纸边缘渗出黑紫色的黏液,顺着铁链滴落,发出极轻微的“滋滋”腐蚀声。
这狰狞的布局,正是古籍中记载的、歹毒无比的“七桥锁魂阵”!
它们是阵眼,源源不断地抽取着蓉城的地脉之气。
而在北斗七星拱卫的正中央,一块人头大小、通体血红的水晶正随着某种韵律缓缓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将汇聚而来的地脉之气吸入其中,发出低沉如鼓的“咚、咚”闷响,连地板都在微微震颤。
那,就是“涅盘之核”的本体!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进后厨,油污的瓷砖上映着长长的影子。
川味小馆打烊的铃铛刚响过不久,喧嚣渐歇。
后院的墙头忽然翻上一个人影,刀哥落地无声,脸色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出事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黑巢’的人动手了。他们在龙组总部安插了‘影寄’,就在今早,赵铁柱在档案室差点被干掉。”
林川心中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强忍着识海传来的撕裂感,再次催动了那枚刚刚才沉寂下去的灰羽之眼。
自从右眼觉醒后,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只剩代码与阴影。监控摄像头射出的红外线如蓝蛇游走,电子门禁的电流脉冲像红河奔涌,而人心中的恶意,则是一团团蠕动的黑雾。
这一次,他没有注入过于强烈的情感,只是凭借着对同伴安危的担忧,进行了一次模糊的窥探。
视野瞬间切换。
他看到赵铁柱魁梧的身躯正靠在档案室的铁柜上,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让他青筋暴起,脸色涨成猪肝色;耳边传来窒息者特有的“咯咯”抽气声,像是破旧风箱在挣扎。
而在他的视野角落,一个血红的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70:12:33】。
这是赵铁柱的死期!
林川猛地睁眼,抓起案板上那把最顺手的厨刀,刀锋在夕阳下泛着寒光,映出他冷峻的侧脸:“走!”
“等等!”沈清棠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急切与担忧,“你早上才用过鬼眼,流了血!你现在再强行催动,会出事的!”
林川回头,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反而露出一抹痞气的笑容:“我要是死了,记得给我收尸。”
沈清棠被他这句话噎住,眼眶瞬间红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说道:“那你必须答应我,活着回来!回来吃我亲手做的饭。”
他看着她眼中的水光,喉结微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行。但得加辣。”
那一战之后,夜幕彻底笼罩蓉城。七贤街尽头,烛火未熄。
深夜,七贤街尽头的“卜天问命”铺子里,烛火摇曳,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洒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老卜将七枚古旧的铜钱在桌上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指尖轻抚其中一枚磨损严重的钱币,低声叹道:
“三十年前,有个女子抱着个婴孩来找我算命。她说孩子出生那天,厨房里的辣椒全变成了灰烬。”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沈清棠:“那人姓沈。你说,是不是很巧?”
沈清棠娇躯一震,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颈间那枚从未离身的玉佩。此刻,它正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老卜继续道:“‘七桥锁魂’,以人生魂为桥,锁一城气运。你今天在汤里看到的,便是真相。你已经触碰到了‘天道之眼’的本质,但想要破局,光靠看,是不够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川身边的沈清棠。
“想要破除‘镜渊’的诅咒,逆转死局,唯有‘双生凰’合璧,血脉的传承者与‘涅盘之核’的持有者,共执‘镜渊’双镜,方能获得一次……逆写时间的机会。”
“你的祖上,沈家先人,曾是封印‘堕世之火’的关键人物。这份血脉的力量,沉睡了太久。如今,轮到你来解开这道封印了。”
沈清棠呼吸微滞,脑海中闪过幼时母亲做饭时手指划过的奇异轨迹,像极了某种古老结印。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头看向林川,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
“那我们就一起改命。”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川的左眼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烫,像是有火星溅落。
鬼眼,竟被动触发了!
眼前的一切瞬间褪色,化为一片混沌的雷云。
他看到自己站在无尽的雷劫之下,紫色的天罚之雷如怒龙般咆哮着,即将落下;雷声轰鸣如万马奔腾,空气因电离而发出“滋滋”的尖叫。
而就在他身前,七个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巨大的光阵,她们的背影决绝而凄美,竟是要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下这灭世天罚!
幻象一闪即逝,林川的呼吸却陡然变得粗重,额角渗出冷汗,指尖仍残留着被雷光灼烧般的刺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与沈清棠紧握的双手,低声呢喃,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那冥冥中的命运宣告。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蓉城的风,开始变得喧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