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被刀锋巷两侧的旧楼切割成斑驳的光带,像一把把斜插进尘世的银刃。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骨汤香气,那是林川亲手熬了六小时的老母鸡与猪骨混合发酵出的生命气息,热腾腾地裹挟着葱花与香油的微辛,在鼻腔里炸开一缕暖意。
可就在这人间烟火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悄然游走,冰冷、刺鼻,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尸气,提醒着这座城市的皮肤早已溃烂。
临时搭建的长桌后,林川面色沉静如铁,手中那柄大铁勺稳得仿佛焊在手臂上,每一次舀起都精准得如同机械臂校准。
滚烫的汤面翻涌着雪白的泡沫,夹杂着筋道的面筋和翠绿的青菜叶,热气蒸腾而上,在他眉睫间凝成细密水珠。
勺尖轻碰碗沿,发出“叮”一声脆响,像是一记节拍器,为这场施粥仪式定下节奏。
顾晚站在他身侧,额角沁出细密汗珠,顺着她清瘦的脸颊滑落,滴在测温枪金属外壳上,瞬间汽化,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
她动作利落,每递来一只碗,便迅速将测温枪抵在居民手腕内侧,“嘀——36.5c”,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在人群嘈杂中交织成一种奇异的秩序感,如同无形的筛网,过滤着潜在的危机。
突然,队伍最前端爆发出一阵骚动。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刚刚还捧着碗贪婪地啜饮,喉结上下滚动,吸溜声清晰可闻。
下一瞬,他猛地弯下腰,张口呕吐。不是寻常的食物残渣,而是泛着诡异灰败色泽的粘稠液体,像腐烂的藻类混合着铁锈浆汁,落地时竟发出轻微“滋啦”声,腐蚀着水泥地面,腾起一缕刺鼻白烟。
男孩的母亲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颤抖的手扶住孩子肩膀。
只见那孩子双目圆睁,原本黑亮的瞳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死寂的灰白,如同被霜雪覆盖的湖面,再无波澜。
他的皮肤开始微微发青,指尖抽搐,体温监测仪数值疯狂跳动:“42.3c……代谢率却接近休眠状态……这不对劲!”顾晚低语,声音紧绷如弦。
“是‘茧孢’!”人群后的林夏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尖锐如玻璃划过耳膜,“它变异了!通过城市的供水系统,进化成了‘神经芽体’,能寄生神经系统,操控宿主行为!”
话音未落,林川持勺的右手猛地一滞。
他的右眼,那只隐藏着无尽秘密的鬼眼,瞳孔深处瞬间爆开一团刺目的银金色光芒,仿佛有星辰在他颅内炸裂。
一幅支离破碎的未来景象蛮横冲入脑海。三日之后,钟楼广场,盛大的庆典之上,凤凰巨像的基座下,三十个身影在同一瞬间化作冲天火光!
狂暴的冲击波如神明之怒,将象征城市精神的巨像掀得粉碎,无数欢庆民众在血与火中化为焦炭,哀嚎尚未出口便已湮灭。
画面一闪而逝,林川呼吸陡然粗重,冷汗浸透后背。
他缓缓放下汤勺,目光落在旁边清洗用的大碗上。
自来水龙头“哗”地拧开,水流清澈见底,映着他苍白的脸。
围观者屏息凝神,不知他要做什么。
“如果‘神经芽体’真的污染了供水系统……”林川盯着那碗水,声音低哑,“那现在全城的人都已经喝了。”他顿了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唯一的验证方式,就是让我的身体成为**培养皿。”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仰头将满满一碗冷水灌入喉中!
冰流顺食道滑下,胃部骤然收缩,一股寒意自内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疯了?!”顾晚失声惊呼,想要上前却被林夏拦住。
林川抹去嘴角水渍,脸上浮现出一抹森然冷笑,声音不大,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狂傲:“我这副肠胃,就是为了消化‘黑巢’那些烂掉的杂碎而生的。”
小餐馆的密室里,唯一的灯泡散发着幽暗黄光,投下摇晃的影子。
林川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全身衣服被冷汗浸透,紧贴肌肤,勾勒出因剧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
他牙关紧咬,喉咙里溢出压抑的闷哼,仿佛体内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神经。
他体内的“神裔因子”正以前所未有的烈度,与侵入的毒素展开一场无声的绞杀。
那并非单纯的毒,而是一种具有活性和侵略性的微观生命体,正试图在他温热的血液中筑巢、链接,编织一张隐秘的神经网络。
顾晚紧紧握着他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尖微凉。
一缕微不可察的猩红丝线从她指缝悄然探出,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灵蛇,顺着林川的脉搏钻入他体内。
她的意识随之沉入,下一秒,脸色骤变,她竟“看”到林川的血液中,无数微小的光点正在自动连接,构成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精密的神经回路!
“它在反向寄生你,”林夏盯着监测仪上的数据波形,声音凝重,“试图将你变成它的新宿主。但你的‘鬼医’血脉正在压制它,撕裂那些刚刚成型的神经链接。”
雷针将最后一根电极探针接入林川太阳穴,金属接触皮肤时发出轻微“噼啪”声。
“不能再等了。”他沉声道,“这东西有主控信号。一旦它在林川体内完成初步构筑,就能通过水源作为媒介,将全城所有饮用过自来水的儿童都变成‘小茧’。我们必须在毒素彻底扩散前,切断那个主控信号。”
林川艰难喘息,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完整说话,但眼中狠厉未减:“那就……用电,给它烧个透心凉。”
当林川终于能扶墙站稳走出密室时,正午的日光已悄然西斜。
街角便利店外的电子钟显示:14:17。
他还记得顾晚说过:“我们必须抢在下一个用水高峰前定位源头。”
他脱下沾满汗渍的旧衣,换上那套蓝白相间的送水工制服,镜中映出的脸苍白如纸,却带着一丝近乎狂热的平静。
午后,翡翠花园小区。
电梯门“叮”一声开启,金属壁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耳机里传来顾晚冷静而清晰的声音:“东南向,三号楼,七单元,三零一。我监测到那里的生物电信号异常,一个小茧的心跳频率和主控信号源产生了微弱共鸣。”
他敲响三零一的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探出头,眼神呆滞空洞,嘴角挂着干涸的唾液痕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林川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递出一瓶深红色液体:“小朋友,叔叔送水送错了,这瓶新出的饮料送给你喝。放心,比奶粉好喝多了。”
男孩麻木接过,机械拧开瓶盖。
辛辣的气息瞬间逸散。这不是普通的辣汤,而是顾晚根据林夏提供的数据调配的神经刺激剂,模拟辣椒素分子结构,专为扰动潜伏态寄生体的信号同步而设计。
“它不会伤害孩子,”顾晚在通讯频道低声补充,“只会像一记耳光,打醒那些快要沉睡的灵魂。”
男孩喝下一小口。
刹那间,辛辣的刺激在他麻痹的神经末梢炸开!
他瘦弱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发出“嗬嗬”声,呆滞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口中无意识低语:“地……下面……有蜂……在叫……”
就在这一刻,林川的右眼,“净世之瞳”,精准捕捉到一丝从男孩脑海深处泄露出的微弱意识波——那是小茧残存神识在被刺激后,本能传递出的毒蜂主巢坐标信息。
夜色如墨,龙组位于城市地下的指挥室灯火通明。
巨大的电子沙盘上,城市的水网系统如同人体血管般脉动闪烁。
雷针亲自带队布设高压电网系统。
“我设计的‘电感脉冲’可瞬间释放超高压电流,干扰并摧毁‘时砂’真菌的生物信号频率。但前提是,必须有人深入所有主水渠交汇点,将‘雷针母体’植入核心管道。”
林川一把撕开左臂衣袖,露出那片深邃如渊的镜渊刺青,低声道:“我去。我的血能中和高压电流瞬间产生的能量反噬。”
“不行!”顾晚猛地按住他的肩膀,眼眶泛红,“你已经喝了一次毒水,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再赌命!”
林川回头,看着她担忧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是我泡面还没泡完呢,哪能说到一半就走了?”
顾晚心头一紧。
她沉默片刻,松开手,却飞快解下腕间一缕如同活物的红丝,紧紧缠绕在他手腕上,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上面有我的心血。要是你的心跳停了……我就算拼着元气大伤,也要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凌晨,城市地下,主渠交汇点。
空气潮湿厚重,铁锈与淤泥的腥味混杂着陈年污水的**气息,令人作呕。
脚下积水反射着手电微光,每一步都溅起黏腻声响。
林川将沉重的“雷针母体”狠狠插入核心管道预留接口。
就在金属接触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意识轰然降临!
黑暗中,仿佛有三十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同时睁开,死死锁定他。那是毒蜂的集体意识。
林川右眼爆发出璀璨银金光芒,识海之中,一张覆盖整座城市水网的“死亡蛛网图”瞬间成型,并在一秒内锁定三十个意识最集中的主控节点!
他对着耳麦,用尽全身力气低吼:“雷针——放电!”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轰鸣从管道深处传来!
高压电流如咆哮雷龙贯穿水脉,蓝白色电光在水中炸裂,照亮整个隧道。
那些试图寄生的黑色丝线在电光中崩解、气化,发出“嗤嗤”焦臭。
就在此刻,一道高频震荡波穿透地层,连百米之外的医院监护设备也为之一颤。
心跳监测仪音调猛然升高,护士猛地抬头,病床上那个昏迷多日的男孩,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原本灰白的瞳孔恢复了一丝神采,嘴唇微动,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轻语:“蜂……死了。”
护士迅速检查生命体征,监测仪波形逐渐平稳。
“奇怪……脑电活动恢复正常,免疫系统似乎自主清除了残留病原。”她喃喃道。
林夏看着屏幕,轻声回应:“也许……当母巢意识崩溃,子体就会自然退化。”
地下主渠中,狂暴电流渐渐平息。
一阵微风从通风口灌入,吹动林川身上那件印着“林氏小馆”字样的补丁围裙。
围裙一角轻轻拂过冰冷电箱外壳,像是在无声宣告。水已清,网已断,命未断。
林川靠在湿滑管道壁上,大口喘气,劫后余生的疲惫如潮水涌来。
耳机里,雷针兴奋响起:“成功了!所有‘小茧’异常生物信号全部消失!城市安全了!”
他扯出虚弱笑容,正想回应,顾晚带着颤抖的关切插进来:“林川,你怎么样?心跳……还正常吗?”
“还行,”他低声回答,抬头看向头顶方格状井盖,能看到一丝微弱黎明之光,“死不了。”
指挥室短暂欢呼后,一名龙组干员转向雷针汇报:“雷组长,市长办公室刚传指令,为稳定民心,今晚钟楼广场庆典将照常举行,规模甚至扩大,彰显威胁已消除。”
这声音通过未关闭的公共频道,清晰传入林川耳中。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慢慢站直身体。
那只闪烁银金光芒的右眼,再次穿透黑暗与钢铁,望向钟楼广场方向。
水里的蜂是死了。
可那些被蜂蜇过的人,还好好地活在阳光之下。
他的预视里,那三十个引爆点,从来不是装置。
是人。
被选中的容器,被植入的倒计时。
净化了水源,却没能净化掉早已深埋血肉中的毒种。
今夜的庆典,不是结束。
而是一场献祭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