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垃圾处理厂,死寂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坟场。
三天前,所有卫星信号在此区域失联,军方派出的七支侦察小队无一生还。自此,这里成了禁区中的禁区。
空气中弥漫着**与金属锈蚀混合的刺鼻气味,浓稠如雾,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发霉的铁屑。
远处翡翠城的霓虹,在地平线上投下一抹虚假而病态的血色微光,映照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上,泛出冷铁般的反光。
风掠过断裂的管道,发出低沉呜咽,如同某种巨兽在梦中喘息。
在这片钢铁与污秽构成的荒原最深处,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的巨大黑球悬浮在半空,表面如最纯粹的黑曜石,却又在无声地脉动,仿佛一颗来自深渊的心脏。
每一次搏动,地面便随之震颤,细小的碎石在水泥裂缝间跳动,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弄的骨骰。
这便是“共生之茧”,一个吞噬了无数变异体,融合了海量驳杂神识的怪物聚合体。
林川就站在这颗心脏之前,高大的身影在黑球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而坚定。
他右眼的银金色光芒如决堤的瀑布般倾泻而出,将周围三尺之地照得亮如白昼,光芒中,无数细微的数据流与符文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生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电流在神经末梢爬行。
空气因能量高度凝聚而微微扭曲,皮肤触感黏腻,仿佛置身于即将爆裂的气泡之中。
“不行!林川,你疯了?”林夏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通讯器中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惊惶,“我的模型推演了三千六百次,直接吸收它的核心,你的神识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七的概率会瞬间崩解,连成为白痴的机会都没有!”
不远处,一道火光升腾,楚歌的身影在烈焰中若隐若现,她紧握着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渗出的汗珠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化作一缕白烟。
她的声音决绝:“让我来!管它是什么鬼东西,我的‘业火’能把它烧得一干二净,我替你烧了它!”
林川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可怕:“火不行。它的核心已经与这座城市的地脉菌丝网络深度融合,火焰只会成为催化剂,让它在彻底爆发前完成最终的畸变,到那时,整个翡翠城都会变成它的培养皿。”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宿命般的无奈,“只有‘鬼医’的血脉,这种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力量,才能在不惊动它的前提下,中和并吸收掉它的本源。”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左手,一把撕开了右臂的衣袖。
月光与眼瞳的光芒交织下,一幅古老而诡异的刺青赫然显现。
那是一条狰狞的东方古龙,龙身过半却骤然异化,鳞片化作了层层叠叠的圣洁羽翼,龙与天使,神圣与诡秘,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被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环,正是传说中“镜渊”一族的血脉图腾。
触手可及的寒意从纹路边缘蔓延开来,仿佛那不是刺青,而是活物在皮下缓缓呼吸。
“叔叔,不要去!危险!”更远处,小宇稚嫩的哭喊声撕裂了夜空,他小小的身影正拼命想往这边跑,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指尖徒劳地拍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轻响。
林川终于回过头,右眼的银金光芒收敛了些许,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那笑容在如此绝境之下,竟显得格外温暖:“小宇,乖乖等着。等叔叔回来,教你做最好吃的辣子鸡。”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如一支离弦之箭,纵身跃向那颗搏动着的巨大黑球。
在他身体与黑球接触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极致的死寂。
林川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仿佛一滴水融入了无垠的大海。
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冲击在他的神识之海中轰然爆发!
亿万个怨魂的嘶吼,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耳膜;无数变异体临死前的痛苦记忆,混杂着最原始的混乱与疯狂,如同一场精神世界的宇宙大爆炸,要将他彻底撕碎,同化。
他的记忆开始错乱倒流。五岁那年母亲死于实验事故的画面反复闪现;父亲的身影在火光中消散……他发现自己正一点点忘记“林川”是谁,名字像沙粒般从指缝滑落。
“守住本心!”林川的神识化作一尊古佛,盘坐于识海中央,任凭风暴席卷。
他的右眼,那只继承自“鬼医”血脉的鬼眼,在黑暗中骤然亮起,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
第一闪,他看到刀锋巷深处,秦雨桐一袭白衣,手持银针,于万千菌丝触手中护住一方安宁,针影如莲华绽放,清脆的“叮”声在寂静中回荡。
第二闪,他看到城中某座古宅,沈清棠口含天宪,脚踏一只巨大的三足金蟾,金光普照,镇压着从地底涌出的邪祟,铜铃声穿透夜幕。
第三闪,他看到市立医院楼顶,林夏将一本厚厚的病历档案掷向天空,纸页纷飞,化作漫天锋利的剑刃,斩断了侵袭而来的瘟疫之云,纸张割裂空气的“嘶啦”声清晰可闻。
第四闪,他看到城市中心广场,楚歌引动地心之火,烈焰焚天,将一头顶天立地的巨型变异体烧为灰烬,火焰吞噬血肉的“噼啪”声令人战栗。
第五闪,他看到某个避难所内,苏晓将那条旧围巾解下,迎风一展,竟化作一面坚不可摧的巨大盾牌,守护着身后成千上万的幸存者,金属撞击的轰鸣震耳欲聋。
第六闪,他看到金融区,顾晚以指尖鲜血为引,用无数珍贵的宝石瞬间凝成一座覆盖全城的守护大阵,晶光璀璨,宝石碎裂时发出清越如钟的声响。
第七闪,他看到港口,叶知夏素手轻扬,金钱如雨,织成一张横贯天际的金色巨网,将试图登陆的海外异种尽数网罗,金币碰撞之声如暴雨敲打铁皮屋顶。
七幅未来片段,七位女子的身影,她们的心意仿佛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与他的神识紧密相连。
刹那间,一股浩瀚而温暖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即将崩溃的识海中,凝聚成一尊展翅欲飞的七彩凤凰巨像。
凤鸣如天籁,穿透灵魂的每一道裂痕,抚平那些濒临崩解的记忆碎片。
林川的神识沐浴在凤鸣之中,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低声呢喃:“原来……命,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走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深藏的两种血脉。来自父亲的神裔之力与来自母亲的天使之力,在这股庞大外力的刺激下,完成了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共鸣!
龙吟与圣歌交织,一股远超他想象的磅礴力量自血脉最深处井喷而出!
他右眼的银金色光芒开始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净到极致,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的纯粹白芒。
“原来这就是母亲所说的‘白芒’……她早已预见我今日的选择。”他在意识深处低语。
不知过了多久,林川猛然睁开双眼。
天空依旧灰暗,垃圾厂已成一片废墟,巨大的黑球消失无踪,只余下一圈焦黑的环形痕迹,地面龟裂如蛛网,散发着焦糊与臭氧的气息。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全身如同被碾碎过一般,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那颗吞噬一切的“心脏”,已被他封印于识海深处。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夏发来的定位警报:“他们要清拆刀锋巷!”
林川咬紧牙关,启动体内残存的力量,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出废墟,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痕。
身影化作一道微弱白光,疾驰向城市东隅。
次日,正午。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刀锋巷的入口。
三辆印着金色龙纹的重型装甲车,如同三头钢铁巨兽,缓缓逼近,履带碾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碎石在金属下迸溅。
车顶的扩音器里传出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警告,刀锋巷已被列为三级污染区,龙组将依据《翡翠城紧急状态法案》执行最终净化程序,所有居民立刻……”
“净化你老母!”一声怒吼打断了广播,刀哥**着上身,露出满身的伤疤,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汤碗,碗里是红亮滚烫的辣汤,热气蒸腾,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身后,上百名刀锋巷的居民手持棍棒、菜刀,甚至锅碗瓢盆,组成了一道脆弱却坚定的人墙。
金属与木柄相撞,发出杂乱却齐整的铿锵声。
秦雨桐站在人墙的最前方,一身白衣在污浊的环境中格外醒目,她指间的银针闪烁着寒光:“他们体内的菌丝已经被抑制,失去了传染性,现在只是需要调理的病人!”
林夏推了推眼镜,举起手中的一份电子报告,数据清晰地投射在空气中:“检测报告显示,所有居民体内的‘血瞳’活性已降至归零,菌丝结构正在良性退化。他们是安全的!”
楚歌更是直接,往前一步,右脚猛地一踏地面,一道炙热的火线瞬间在人墙与装甲车之间蔓延开来,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灼热的气浪让空气扭曲,她冷冷地说道:“要烧,先从我身上烧过去。”
就在对峙一触即发之际,龙组装甲车内的通讯系统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杂音,随即陷入一片死寂。
领队的队长脸色一变,正要下令强行突进,他的私人通讯器却突兀地响了。
是叶知夏打来的。
“情况紧急!‘黑巢’组织在西区港口启动了‘涅盘之核’,目标直指整个翡翠城!能量反应正在几何级攀升!”
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平静的声音却从他身后响起。
林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巷口的阴影里,他缓缓走出,右眼中那抹纯净的白芒若隐若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连阳光都仿佛在他周身扭曲。
他甚至没有看龙组的领队,只是淡淡地说道:“告诉你的上级,刀锋巷的人,我不许他们动。”
说完,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刀哥和身后一张张熟悉而紧张的面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任人欺凌的贫民窟。这里,是‘火种据点’。”
刀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猛地高高举起手中的汤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敬林师傅!”
身后上百名居民,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高举起手中的“武器”,用最质朴也最洪亮的声音齐声呐喊:“敬命,不敬权!”
呐喊声在巷子里久久回荡,惊起几只夜鸟。
当人群渐渐散去,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巷尾那家不起眼的小饭馆,依旧亮着昏黄的灯。
林川坐在角落的旧椅上,像一根燃尽的蜡烛,终于允许自己倒下。
夜,巷子深处的小饭馆里。
林川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种疲惫从骨髓深处渗出,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破裂的鼓面。
秦雨桐正小心翼翼地用沾了药酒的棉球,擦拭着他手臂上因血脉强行共鸣而崩裂的伤口,药酒渗入裂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动作轻柔,指尖微凉。
“你到底……吸收了什么东西?”她轻声问。
林川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没什么,就是一点烂在地里的根子,顺便……背上了一堆还不清的命债。”
小宇从门外钻了进来,熟练地爬上椅子,钻进林川的怀里,小脸上满是担忧:“叔叔,我今天做梦,梦见你长了翅膀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林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的翻腾,伸出还能动弹的左手,用力揉了揉小宇的脑袋,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傻孩子,记住了,老子不飞升。在把这一巷子的烟火气护安稳之前,哪儿也不去。”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夜幕下的刀锋巷,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
那些昏黄的、温暖的灯火,如同一颗颗散落在人间的星辰,汇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
空气中,浓郁的辣汤香气飘散开来,仿佛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弥漫了整座城市。
一阵夜风吹过,挂在饭馆门口那件满是补丁的围裙轻轻飘动,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帜,在夜色中微微摆动。
林川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两种血脉之力在经历了狂暴的融合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的方式进行着重塑与修复。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络都碾碎了再重新拼接。
明天,或许又是一场新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