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完全褪去灰蒙,城市机器的轰鸣还未彻底苏醒。
川味小馆的后厨里,一盏暖黄的孤灯下,空气中弥漫着番茄鸡蛋汤面浓郁的酸甜香气,与角落里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交织在一起。那檀香带着一丝陈年木料的微涩,像是从老庙深处飘来,轻轻搔刮着鼻腔。
锅底的汤汁正咕嘟冒泡,热气蒸腾而上,在油腻的窗玻璃上凝成细密水珠,缓缓滑落,像无声的泪痕。
林川手法娴熟地将滚烫的面条捞进碗中,指尖触到碗沿时传来一阵灼烫,他却习以为常地甩了甩手,汤勺在锅里搅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为这寂静的清晨添上了一抹烟火气。
与这份安逸格格不入的,是蹲在小板凳上的沈清棠。
她紧蹙着秀眉,一手扶着牛皮纸,另一只手里的记号笔却像是跟她作对一般,笔尖在纸上一次次打滑,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毫无章法。
纸面粗糙的纹理摩擦着指腹,墨迹未干便晕开一小片,令她心头更添烦躁。
那繁复的“镜渊符文”,在她笔下,更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
“你这画法,像幼儿园小朋友涂鸦。”林川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掩不住其中的调侃。
沈清棠头也不抬,笔尖重重一点,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泄愤似的瞪了他一眼:“你行你上?”
林川擦了擦手,放下锅铲,几步走了过来。
他没有多言,只是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支不听话的记号笔。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与握着锅铲时的随意截然不同。
只见笔尖在牛皮纸上落下,没有丝毫犹豫,起、转、承、合,仅仅三笔,便勾勒出了符文最核心的纹路。
那一瞬间,纸面仿佛微微震颤了一下,连带着桌角那枚静静躺着的“镜渊碎片”也轻跳半寸,如同心跳。
林川皱眉,伸手触了触,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温热,像是被阳光晒透的石子。
那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灯光下隐隐流动着一股奇异的力量,竟与林川体内沉睡的“共生之茧”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这根本不是临摹,而是一个结构截然相反的逆向封印阵。
沈清棠彻底愣住了,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异:“你什么时候懂这个的?”
林川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三年前的一次任务里,一个队友用命把它刻进我脑子里的。”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背后,是血与火的重量。
沈清棠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将整张图纸朝他的方向推了推,声音低了下去:“那……以后你画,我抄。”
“行,”他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试了试劲道,随口道,“但得加个荷包蛋。”
上午的阳光透过油腻的窗户,在后厨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林川没有开火,而是将那枚“镜渊碎片”小心翼翼地浸泡在一碗色泽鲜红的辣油之中,那是昨夜他亲手熬制的,油底沉淀着几粒焦黑的“火眼椒”碎末,据说是猫姐留下的遗物,红姨曾低声提过一句:“这辣椒,能唤醒沉睡的东西,尤其是……带着血的记忆。”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暗淡的碎片仿佛被激活,丝丝缕缕的银光从内部渗出,在辣油中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面。
画面清晰得近乎真实:三年前,监控视角下的基地废墟。
年轻的林川背着一个浑身是血、被称为“猫姐”的女人,疯了似的冲向一架直升机。
他亲自将一支血清推进她的手臂,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机组人员在舱门口撕心裂肺地大喊:“队长,最后一秒了!”
他将女人推进机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一个字:“走!”
直升机螺旋桨卷起巨大的气流,猛地拔地而起。
几乎就在同时,他们身后的整个基地被一团冲天而起的火光吞噬,剧烈的爆炸让画面剧烈抖动,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辣油恢复了平静,画面消失。
林川站在桌前,一动不动,眼眶却早已通红。
沈清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递过一杯温水。
水杯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指尖滑落,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窗外,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油腻的窗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片沉默中,门铃骤然响起。
中午时分,刀哥行色匆匆地赶来,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查到了,‘黑巢’在翡翠河的河床底下,建立了一个巨大的‘记忆坟场’。他们用‘涅盘之核’作为服务器,储存了这些年所有被抽走的记忆。一旦‘镜渊’被完全启动,他们就能利用这些庞大的记忆数据,直接覆盖现实世界!”
林川闭上眼,凝神感受着体内“共生之茧”的异动。
上午那碗辣油的刺激,竟意外地被茧吸收,转化为了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的能量,短暂地修复了鬼眼的部分机能。
【可用次数:1\/3】。
他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能力。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窥见未来,而是主动锁定目标。
无数纷乱的城市信息流从他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精准的坐标——翡翠河底,凤凰巨像底座的正下方!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小七突然指着窗外翡翠河的方向,小脸上满是困惑和恐惧:“林川哥哥,我听见……我听见他们在哭。”
他的声音发颤,耳朵微微抖动,像是捕捉着某种无形的频率:“好多好多人在喊救命……还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红姨拄着拐杖走近,低声喃喃:“又是这样……每次靠近翡翠河,他就开始听见不该听的东西。”
林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宽阔的翡翠河水面平静如镜,清晰地倒映出岸边那座古老的翡翠钟楼。
钟楼上巨大的指针,不知何时,再一次诡异地停在了3点17分的位置。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暖金色,风从窗缝钻入,带着河水微腥的气息。
沈清棠递过来一张新的设计稿,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新系列,叫‘双生凰’。一对戒指,一个刻‘川’,一个刻‘棠’。”
林川接过图纸,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求婚?”
“是契约!”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强作镇定地解释道,“聘用你当我的专属设计师兼贴身保镖,月薪翻倍!”
林川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图纸的那一刻,鬼眼再次微闪。
这一次的画面不再是危机四伏,而是宏大而遥远。
他看到自己和沈清棠并肩立于九天之上的云端,她头戴凤冠,霞帔加身;而他手持一张由星辰陨铁铸成的长弓。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七道气息强大的身影,正含笑望着他们。
他收敛了笑容,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收好,认真地看着她:“行。但合同里得加一条,伙食要加辣。”
窗外,翡翠钟楼的指针依然静静地指向3点17分。
那里,曾是他初次窥见她死劫的时刻。
可这一次,悠扬的钟声穿越了黄昏的街道,宁静而祥和,没有尖叫,也无人流血。
夜色渐深,小馆打烊后,红姨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破旧笔记本,塞到林川手里。
“一个滇南老庙的守庙人托我转交的。他说,‘火眼厨子’若是能集齐七味‘天命之辣’,便可炼成一锅‘涅盘汤’,此汤……能破‘镜渊’。”
林川将信将疑地翻开笔记本,泛黄的内页上,用朱砂写着七种闻所未闻的辣椒:火眼椒、焚心籽、噬魂藤、血油果、星陨灰、时砂蕊,以及最后那个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名字——凤凰泪。
他挑了挑眉:“红姨,这哪是菜谱,这是修仙清单吧?”
沈清棠却一把拿过笔记本,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逐字逐句地记下:“我马上去动用家族所有的资源和渠道,三天之内,一定把它们全部找齐。”
林川看着她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又笑了:“你一个身价千亿的总裁,现在要改行当采药童子了?”
她瞪了他一眼:“你熬你的汤,我画我的符,各司其职!”
他不再逗她,低头默默喝着碗里早已凉透的白粥,舌尖尝到一丝咸涩,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这样吵吵闹闹,却又目标一致的日子,似乎比孤身一人在刀尖上跳舞要暖和得多。
就在这片难得的温馨寂静中,一直被小七攥在手心里的那枚“镜渊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仿佛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另一个与它同源的东西,正在黑暗中发出急切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