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仿佛一条无形的引线,一端连着沸腾的川味馆灶火,另一端,则直接点燃了林川脑海深处最原始的警觉。辛辣中裹挟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像极了三天前他用指尖在湖畔刻下“字咒”时渗出的血。
他转身,重新踏入那片温暖而潮湿的白雾之中。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辣椒籽爆裂后的焦香与八角桂皮熬煮后沉郁的木质回甘。
厨房瓷砖上凝结着细密水珠,触手冰凉滑腻;锅铲碰撞铁锅的轻响、油花噼啪炸裂的节奏,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鼓点,在耳膜上敲击出紧张的共振。
一口巨大的汤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赤红色的汤底如熔岩般涌动,浮着厚厚一层干辣椒段、花椒粒和紫苏叶,红油在表面形成波纹状的镜面,倒映出沈清棠专注的身影。
她站在锅前,手里握着一把乌木长柄汤勺,手腕轻转,搅动间带起一阵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香气漩涡。那是草果、山奈与藏红花混合的气息,深沉得能钻进骨髓。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额角沁出细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身上系着一条崭新的围裙,棉布质地吸饱了蒸汽,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带来一种微妙的包裹感。
胸口的位置,一只用金丝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羽翼展开,尾翎卷曲如云,每一道针脚都闪烁着流动的微光,正是她昨夜熬到半宿才完成的杰作。
她走到林川面前,解下自己身上的围裙,熟练地系在了他的腰间。
布料拂过他腹部时,传来轻微的摩擦感,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她的指尖在打结时,有意无意地轻抚过他腰侧紧绷的肌肉线条,那一瞬间的触碰,柔软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
她的另一只手抬起,葱白般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鬓角的一枚银针。
那针细如牛毛,若不仔细看,几乎与发丝融为一体。
触及时,指尖传来一丝金属的寒意,随即又隐入发丛。
正是这枚“鬼医7针”,昨夜刺入他的太阳穴,强行镇压了他因过度使用“鬼眼”而濒临崩溃的神识。
林川的右眼依然蒙着厚厚的黑布,布料粗糙,压在他肿胀的眼眶上,带来持续不断的闷痛。
他微微侧过头,用左眼看着她,鼻尖翕动,深深吸了一口锅里飘出的味道。辣意直冲天灵,舌尖仿佛被烈焰舔舐,喉咙发紧,却又激发出一股奇异的清醒。
他咧嘴一笑,声音低哑:“这汤够劲,光是闻着,就感觉能把冥王的肠子都给煮穿了。”
沈清棠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她不喜欢他总是把生死挂在嘴边。
她伸出手,想要捂住他的嘴,却被他抢先一步抓住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指腹有薄茧,摩挲着她腕内侧最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嗔怒:“你的右眼还没好,老卜说了,这几天绝对不能再动用‘鬼眼’,否则神仙难救。”
林川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动作亲昵却不容抗拒。
“可我这不是瞎了一只眼吗?你不是说,要替我看清前面的路?”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赖皮的调侃,沈清棠脸颊微红,轻哼一声,挣开他的手:“我是说替你躲开马路上横冲直撞的汽车,不是陪你一头冲进阎王殿送死。”
窗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化作万千金线,洒在不远处的翡翠河上,波光粼粼,宛如碎金。
一只信鸽从低空掠过,翅膀的羽尖在晨曦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红,像沾染了未干的血迹。
这抹红,悄然落入千里之外龙组监控室的雷达屏幕。
“影针大人,生物载体信号确认。”青鸾低声汇报,指尖划过全息投影,“编码解析中……附着物为有机血晶,来源指向‘川味馆’周边区域。”
影针一身黑色劲装,身形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她缓缓起身,接过那份用特殊材质封存的“字咒”残卷。
冰冷的指尖缓缓划过那干涸的血色印记,就在接触刹那,她猛地僵住。
她感觉到自己精神识海中那张无形的“暗影织网”竟开始剧烈震颤,仿佛被一股蛮横力量强行入侵。
更骇人的是,那枚血印像活物般蠕动,顺着她的神经逆流而上,反向读取着记忆片段!
那些关于龙组档案库布局、关于“铁笔”的身份信息、关于她自身能力的隐秘……都在不受控制地流失!
“不好!”影针猛然站起,椅子向后滑出老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瞳孔缩成针尖,随即被浓郁墨色吞噬。
“林川……你好狠的手段!竟敢用‘字咒’为饵,设下这窃魂之钩!”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线索,是陷阱。
早在三天前,林川就在血液中封入“镜渊碎片”,以身为媒,布下逆溯共鸣之局。
“青鸾!”她眼中杀机毕露,“立刻启动最高级别戒严,封锁A级档案库!另外……找到铁笔,杀了他,立刻灭口!他知道的太多了!”
命令下达的瞬间,一道暗影悄然融入建筑阴影。
而城市另一端,楚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只有一条短信,发信人是林川:“鱼已咬钩,准备收网。”
午后,翡翠湖公园的长椅上。
林川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正是昨夜他用血留下“字咒”印记的位置。
右眼黑布之下,疼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他将那枚“鬼医针”从太阳穴旁取下,指尖捻动,以特定频率轻轻叩击眉心,每一次轻击,都像在敲响一口通往深渊的钟。
他在用“鬼医针法”激发右眼残余神识,强行连接三天前埋下的精神标记,感应藏于“字咒”血印中的“镜渊碎片”共鸣。
忽然,身体一震。标记触发!
一幅幅破碎、混乱的画面如洪水冲入脑海,那是通过“镜渊碎片”与湖底“共生之茧”的共振所捕捉到的命运涟漪:影针跪在一座巨大凤凰石像前,手中攥着“星陨弓”残片,胸口骤然裂开,无数黑丝钻出,与幽暗湖底搏动的“茧”产生强烈共振。
画面一闪而逝,林川猛地睁开左眼,冷汗涔涔,胸口如压巨石。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影针的‘倒影’能力,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是那个‘茧’,在借用她的身体显形!”
她只是宿主,傀儡。真正的敌人,潜藏于湖底深处。
他扶着长椅边缘缓缓站起,脚步虚浮,右眼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跪倒。
但他仍一步步走向街角那家熟悉的川味小馆。
傍晚,后屋灯光柔和。
沈清棠小心翼翼揭开林川右眼上的黑布,准备换药。
当看到眼罩下的景象时,她倒吸一口凉气,棉签差点掉落。
只见原本盘踞眼白的血丝,此刻已如狰狞藤蔓蔓延至眼眶外,攀上太阳穴,与针孔痕迹交织,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她声音带哭腔,“老卜千叮万嘱,不能再动鬼眼,否则你会失明一辈子!”
林川却笑了笑:“那不是正好?以后你就得天天喂我吃饭了。”
这话像根针,刺破她强撑的镇定。
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打转却不肯落。
“你要是真的瞎了……”她咬唇哽咽,“我就去学画画,把全世界都染成你喜欢的颜色,画给你听。”
林川笑容微滞,随即化作柔软。
他抬手穿过她发丝,抚摸后脑勺,感受那份细腻温热:“傻瓜,我喜欢的颜色,是你为我皱眉的样子。”
一句话,让她破涕为笑,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
夜色如墨,钟楼广场地下通道。
铁笔被逼至死角,后背紧贴冰冷墙壁,寒意透衣。
青鸾静立前方,七把影刃悬浮身侧,刃尖寒光闪烁,锁定全身要害。
“背叛龙组,只有死路一条。”
话音未落,七道黑光破空而至!
就在此刻,一声破风锐响!
“当!”
一枚油光锃亮的铁质汤勺旋转飞来,精准磕飞三把影刃。
林川从阴影缓步走出,蒙眼听风辨位,气息锁定全场。
几乎同时,侧面暗巷闪出一道倩影。
沈清棠手臂一扬,那条绣着凤凰补丁的围裙划出优美弧线,系带如鞭,缠住青鸾手腕,打乱“影舞”平衡。
“轰!”
楚歌身影从通风管道跃下,燃烧的拳头轰击地面,冲击波震碎剩余四把影刃,逼退青鸾。
转瞬之间,杀局逆转。
林川走到铁笔身前,将他护在身后,蒙面转向青鸾,声音如寒冬冰凌:
“回去告诉影针,她的命,我先用辣汤给她滚着、煨着。等汤味入骨了,我再请她亲自来尝。”
说完,他侧头望向翡翠湖方向,夜风吹来,仿佛携着湖底深处古老邪异的低语。
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