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目光越过管家毫无波澜的脸,投向深宅大院里灯火通明的宴会厅。
那光亮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而沈清棠就是网中央挣扎的蝶。她的身影在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冷光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被这金碧辉煌吞噬。
他没有选择,迈步踏入这陷阱。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被淹没在丝竹管弦之中,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与陈年檀香混合的气息,甜腻得令人窒息。
指尖触到门框时,一股阴冷的风从背后袭来,像是无形的手在推他入局。
沈府宴会厅内,水晶吊灯如星河倾泻,每一颗棱面都切割着虚伪的笑容。
宾客们举杯谈笑,衣香鬓影间流动的是算计与贪婪。
沈万山立于主位,一身暗纹唐装衬得他威严如铁,手中托着的紫檀木盒泛着幽沉光泽,仿佛封印着某种活物。
他轻咳一声,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凝滞了。
“诸位,”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晚邀各位前来,是为见证一件大事。我沈家传世之宝——凤凰宝石,经家族慎重决定,将无偿捐赠给黑巢历史文化博物馆,用于学术研究与公开展览。”
话音未落,满座哗然。
惊呼声、低语声、交换眼神的窸窣声交织成一片。
“爸!您不能这么做!”一声清脆而急切的反对划破虚假的和谐。
沈清棠猛地站起身,刺绣旗袍在灯光下流转出凤凰羽翼般的虹彩,可她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微微发抖。
这身旗袍本就紧绷,今日试穿时便觉针脚松动,此刻情绪激荡之下,肩线已隐隐作响。
“放肆!”沈万山目光一凛,“这是家族的决定,不是你一个晚辈可以置喙的。”
“那不是一件死物,那是我们沈家的守护之物!祖奶奶的遗训,您都忘了吗?”她的声音带上颤抖,指尖掐进掌心,痛感让她勉强维持清醒。
“正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它,才要将它交由更专业的力量。”沈万山语气冰冷,目光扫过人群一角。那里站着一位身穿黑色祭司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簇燃烧在墓穴中的鬼火。
“祭司大人也认为,这是让凤凰之力重归秩序的唯一方法。”
沈清棠如遭雷击。
她看着父亲陌生的脸,看着那祭司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一股彻骨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这里没有亲人,只有一群虎视眈眈的豺狼。
她猛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或许是太过仓促,或许是心神大乱,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滑的门槛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手臂本能地撑向门框,袖口却被雕花铜钉勾住。“嘶啦”一声裂响,旗袍后摆从腰侧一路撕裂至腿根,布帛断裂的触感清晰可辨,像是皮肤被生生剥开。
惊呼声四起,但所有人的目光却瞬间凝固。
在她白皙如玉的腰侧肌肤上,一抹殷红印记赫然显现。
那不是胎记,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图腾,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边缘泛着微弱血光,形态与沈家族谱密卷上的“守核印记”分毫不差!
灯光下,那印记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宛如一颗藏于皮下的赤色心脏。大厅陷入死寂,唯有远处挂钟滴答走动,像倒计时的鼓点。冷汗顺着她的脊背滑落,撕裂处的布料摩擦着裸露的肌肤,带来一阵阵刺痒与羞辱。
“血瞳已开,核将归位。”人群中的黑袍祭司死死盯着那片绯红,喉咙里发出梦呓般的低语,眼中闪烁着压抑数十年的狂热。
就在沈清棠屈辱与绝望交织、浑身僵硬趴在地上时,一件带着淡淡烟火气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林川不知何时已穿过人群,蹲在她身边。
布料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余温,夹杂着油烟与辣椒的熟悉气息。
他没有看她,只是抬起头,眼神如刀,直刺沈万山。
“沈先生,”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你女儿不是展品,你沈家祖宗也不是叛徒。”
“走!”林川低喝一声,扶起沈清棠,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迅速穿过侧门。
沈家护卫欲追,却被一道铜钱阵封锁通道。老卜的身影一闪而逝于廊柱阴影之中。
夜风凛冽,吹散了宴会上的脂粉香气。
两人奔至巷口,一辆破旧三轮摩托轰然启动。
“快上车!”老卜头也不回地喊,“他们不会放过你们!”
雨水顺着屋檐砸在青石板上,林川抱着滚烫的宝石,在窄巷中疾行。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右眼深处如刀割般的痛楚,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围裙油渍斑驳的角落。
“坚持住……还差最后一步。”
老卜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只有回到最初的灶台,以烟火为引,才能承接双生血的誓约。”
那口老旧的搪瓷锅,是林川亲手从废品站捡回来的。
他曾笑着说:“它比我命还硬。”如今,锅还在等他回家。
七贤街,老卜茶馆的密室里,灯光昏暗。
符文木盒开启时,一股腐朽与金属混合的腥气扑面而来。
老卜小心翼翼取出一块碎片,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光线,边缘锋利如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寒芒。
“这是‘镜渊碎片’,”老卜的声音沙哑而凝重,“用它刺入凤凰宝石的内核,可以短暂唤醒宝石中残留的魂念。但代价是,你的鬼眼会承受来自镜渊的直接反噬,轻则目盲,重则魂损。”
林川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那颗滚烫的凤凰宝石。
指尖触到表面时,竟传来轻微震颤,如同心跳。
他用碎片尖锐的一角,对准宝石中心微小凹槽,用力嵌入。
刹那间,宝石发出一声尖锐嗡鸣,血红色雾气喷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密室。
雾中有低语呢喃,似远古呼唤。
林川闷哼一声,覆盖右眼的黑布下鲜血迅速渗出,染红半边脸颊。
鬼眼被强行开启,超越极限的痛苦让他全身肌肉痉挛,可视野也随之扭曲。血雾中,一位白衣女子身影渐渐清晰。
她面容温婉,眼中满是悲悯,衣袂无风自动,仿佛踏云而来。
是沈家那位留下遗训的老夫人残魂。
“清棠……她的命格与宝石相连,如今宝石不稳,涅盘之火将燃尽她的生机,她命不久矣。”声音空灵哀伤,带着穿越时空的疲惫。
“何为双生血?”林川强忍右眼撕裂剧痛,急声追问。
老夫人虚影伸出手指,指向他完好的左眼:“你的瞳孔深处,有光纹流转,你是‘天启者’的后裔。神裔之血承火,天使之血承光,你的血,是唯一能融合这两种相克之力的‘双生血’。以你的血为引,可镇压涅盘之火。但切记,施术之后,你的力量会暂时枯竭,七日之内绝不可再动用鬼眼,否则……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阴冷声音毫无征兆炸响耳边:“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十八年了。”
黑色浓雾从门缝墙角疯狂涌入,黑袍祭司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双手结出诡异法印,指尖已触到宝石表面!
“走!”老卜暴喝,一把铜钱洒向空中,组成旋转八卦阵,金光迸射,挡住黑雾侵蚀。
林川不再迟疑,抱起仍在嗡鸣的宝石,撞破密室暗门冲了出去。
川味小馆后巷,阴冷潮湿。
青苔爬满砖缝,空气中弥漫着隔夜潲水与辣椒灰的味道。
沈清棠缩在角落,抱着双膝不住发抖,泪水早已哭干,只剩下空洞恐惧。
她手中紧攥着半片撕裂的旗袍,布料边缘参差,像被命运咬碎的翅膀。
“我是不是……注定要死了?就像一个祭品。”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濒死的寒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
湿透的身影映在昏黄灯光下,林川推开门,怀里仍护着那颗灼热的宝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心头一紧。
“老卜把我送来……他说你要回来这里。”她抬起泪眼,嘴唇颤抖,“你还活着……真好。”
林川蹲下,从腰间解下那条沾满油渍的围裙,撕下一块干净布条。
指尖触到她手背上细小玻璃划痕时,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一件易碎品。
“你忘了?我这个人,最不怕死,也最讨厌别人替我安排好的结局。”
他转身从后厨端出一个小小的搪瓷锅,里面辣汤红油翻滚,椒香扑鼻,热气氤氲中带着一丝焦糖底味,那是锅底久煮形成的独特风味。
他将锅放在两人中间,摆上两双筷子。
“来,吃口热的。我刚往里加了‘战辣’,专治心冷。”
沈清棠怔怔看着他,又看看那锅汤,终于低头拿起筷子,默默喝了一口。辛辣滚烫的汤汁滑入喉咙,像一道火焰点燃冻僵的血管。花椒与豆瓣酱的复合香气冲开鼻腔,驱散了内心的阴霾。碗壁传来的温度透过指尖,一点点暖回冰冷的身体。
她喝着喝着,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可嘴角却忽然弯起,竟是笑出了声。
“你这汤……怎么还有花椒壳粘到我睫毛上了?”她带着哭腔笑道。
林川凑近,伸手想帮她摘掉。
温热的指尖擦过她湿润的眼角,两人动作同时一滞。
巷子里很静,只有汤锅里细微的“咕嘟”声,和彼此紊乱的心跳。
沈清棠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辣椒油的红痕。
林川静静望着她,轻轻掖好毯子。然后转身走进厨房,关上了门。
灶台上,那口搪瓷锅静静立着。
锅底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缝,正缓缓渗出一抹金光,如同血脉觉醒前的脉动。
深夜,厨房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林川面色凝重,挽起左臂袖子,拿起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在手腕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却异于常人,金色的神裔之血与缠绕银光的天使之血交织流淌,滴入下方的凤凰宝石。
每一滴落下,宝石红光便强盛一分,又被金色迅速压制、融合。
当最后一滴融入,整颗宝石发出嘹亮清鸣,仿佛凤凰浴火重生。
一道巨大金色虚影冲天而起,穿透屋顶,光芒由妖异血红转为神圣纯金。
清鸣之声响彻七贤街。
里屋床上,沈清棠身上躁动不安的赤色纹路以肉眼可见速度褪去,眉头舒展,沉沉睡去。
厨房里,林川脱力靠墙滑坐。
左眼金光黯淡如熄灭星辰,右眼黑布已被鲜血浸透,血流不止。
意识模糊间,听见脚步声,随即被一个温暖身体紧紧抱住。
“你说过……要陪我看到未来的……”她哭着抱紧他,仿佛要把体温渡给他。
林川嘴角艰难扯动,低声呢喃:“所以……汤……还没凉……”
他终于失去意识。
窗外,夜幕之下,矗立在七贤街尽头的那座巨大凤凰石像,原本黯淡的双眼在此刻被彻底点亮,迸射出穿透黑暗的金光。
而在石像眉心处,一个不为人知的古老印记,如同一只缓缓旋转的深渊之眼,悄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