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一黑一亮,一静一动,在翡翠湖的夜色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预示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黎明时分,晨雾如纱,笼罩着翡翠湖畔的钟楼广场。
空气湿冷,露珠沿着石阶边缘滑落,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时间在低语。
林川盘坐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后背紧贴着钟楼斑驳的砖墙,浑身被寒露浸透,衣料紧贴皮肤,传来刺骨的凉意。
右眼上缠绕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暗红的血痕蜿蜒而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画出一道狰狞的图腾,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针扎般的痛感。
识海之内,早已翻江倒海。
“镜渊之眼”的碎片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在他的神识中横冲直撞,撕扯着每一寸意识。
而那枚悬浮中央的凤凰宝石,则像一颗濒临爆炸的恒星,裂痕中透出毁灭性的赤光,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低沉的嗡鸣,仿佛来自远古的哀歌。
翡翠河底,那股与他血脉共鸣的律动愈发狂暴,撞击声在识海深处回荡,宛如洪荒巨兽用利爪刮擦着囚笼的铁壁,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共振。
不能再等了。
林川咬碎了后槽牙,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他强行催动那只几乎废掉的鬼眼,剧痛如电流般贯穿颅脑,眼前炸开一片猩红。
但他仍凝聚残存神识,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抓起“镜渊”最锋利的一枚碎片,狠狠地嵌入凤凰宝石最深的那道裂痕之中!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紧接着,是神魂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
血雾自宝石内部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识海,带着灼热的气息与铁锈般的腥味。
在那片无尽的血色混沌中,一道模糊的残魂缓缓浮现。
她身着繁复的古袍,青丝如瀑,面容悲悯,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的声音空灵而古老,带着一丝叹息:“持火者……唯有双生之血,可封核。”
话音未落,那道残魂便如青烟般消散,只留下余音在识海中久久回荡。
林川的识海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冲击,轰然崩塌。
现实中,他紧闭的右眼猛然爆开,一股鲜血如箭般飙射而出,溅落在石阶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我……有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意渗入冰冷的四肢。
耳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还有药炉咕嘟作响的节奏,木柴在炉膛中噼啪轻响。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如千钧。
直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脸上,带着微咸的触感,那枚凤凰宝石骤然一震。仿佛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他缓缓睁眼,视线模糊,只看见七张熟悉的面孔围在床边。
沈清棠正握着他的手,指尖冰凉,掌心那枚凤凰宝石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与她手腕上那道赤色纹路交相辉映,隐隐发烫。
苏晓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蛋花米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看着林川毫无血色的脸,担忧地小声说:“川哥都昏迷半天了,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辣’,他是不是在梦里跟干辣椒打架啊?”
秦雨桐推了推眼镜,用微型手电筒检查着林川的瞳孔,眉头紧锁:“右眼神经严重受损,几乎没有光感反应。但奇怪的是,我刚才用显微镜观察他的血液样本,发现他血管里流动着一些极微小的金色颗粒,这些颗粒……似乎在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修复他受损的组织。”
叶知夏双臂抱胸,靠在门框上,语气冰冷:“你这厨子,命比蟑螂还硬。”可她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扫过他缠满绷带的手腕,喉头微微滚动。
就在这时,林川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
他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猛地抓住了沈清棠的手腕,声音沙哑而急促:“别碰宝石……它要……醒了。”
众人大惊。
话音刚落,沈清棠掌心的宝石内部,一道模糊的凤凰虚影骤然亮起,发出一声穿透灵魂的哀鸣。
她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柄巨锤砸中,剧痛之下,无数混乱的画面涌入脑海,烈焰焚天的末日景象,一只翼展遮蔽天空的巨鸟在哀鸣中坠落,它的鲜血染红了整条翡翠河。
当众人散去,林川独自留在天台上,望着城市中央那座巨大的凤凰巨像出神。
晚风拂过,带着药香与烟火气。
他手腕上的创可贴已被血浸透,而锅底沉淀的一缕金芒,正悄然渗入砖缝,流向远方的地脉。
就在此时,一阵阴冷的风穿过巷口,吹动了七贤街尽头那棵枯败的古槐,老卜拄着拐杖,缓缓抬头,眼中映出星陨碑残片的微光。
“沈家先祖,乃是‘神裔’的一个分支,”老卜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如同从地底传来,“他们世世代代的使命,就是守护被封印于此的‘涅盘之核’。”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你手中的凤凰宝石,原是上古神器‘星陨弓’的弓坠,封印着上古凤凰的残魂。”
“如今,‘核’的力量在叶知夏体内觉醒,而‘魂’感受到了召唤。”
“若强行融合,宿主将被燃烧殆尽。”
“唯一的办法……是在融合完成前,献祭宿主,让魂沉睡。”
否则,魂飞魄散,核也会失控。”
林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低头搅动锅里的汤,红油翻滚,香气四溢,辣椒与药材的辛香扑鼻而来,舌尖泛起微妙的麻感。
“那我这个‘混血杂种’,血统不纯,正好拿来当个封印的锅盖,堵住那个窟窿。”
老卜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看穿:“你怎么知道自己是‘神裔’与‘天使’的混血?”
林川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口气,热气氤氲中,他眼神微闪:“没办法,我梦里总有个长着光翅膀的妈,天天追着我骂,说我吃饭不擦嘴,弄脏了她的羽毛。”
他笑了笑,嘴角却因伤口扯动而微微抽搐,右手悄悄压住渗血的左手腕。
第二天天刚亮,晨雾尚未散尽,沈清棠便悄悄溜出了川味小馆。
她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那个奇怪的梦——林川站在火焰中微笑,说:“汤还没凉。”
她决定回到祖宅,寻找《神纹录》中的真相。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洒在翡翠花园沈府的雕花窗棂上,光影斑驳,如碎金洒落。
她偷偷溜进书房,指尖拂过书架,终于停在一本厚重的《神纹录》上。
纸页泛黄,触感粗糙,翻开时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舞。
她跳过那些繁杂的祭祀礼节和家族历史,指尖最终停在一页残破的纸张上。
字迹模糊,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双生血契,以血为引,可逆天改命,共承天谴。”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正欲撕下这一页烧毁,不让任何人知晓这个疯狂念头。
窗外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
沈清棠猛地抬头,只见那位终年黑袍的家族祭司,如同一只夜鸦,悄然立于窗外的梧桐枝头,衣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带来一丝阴冷的松木气息。
她心头一紧,反手将书塞进窗台下一个巨大的青花瓷花盆里,强作镇定地转过身:“祭司大人,这么早有事吗?”
“小姐,您不该看这些东西。”祭司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仿佛是从幽深的古井中传来,“您只需要记住您的使命。”
“我没什么使命,”沈清棠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我只想做个普通的设计师。”
祭司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愈发阴冷,他低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可惜,您生来就是容器。”
与此同时,川味小馆的后厨里,林川正专注地熬着一锅汤。
灶火噼啪作响,汤面翻滚,药材的苦香与骨头的醇厚交融,蒸汽扑在脸上,带着温热的湿润感。
刀哥叼着烟,像个门神一样蹲在门口,吐出一个烟圈:“你小子真想好了?为了个娘们,真要玩命割自己的血?”
林川用大勺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药材和骨头,头也不抬地回答:“她梦见凤凰坠落,我梦见辣子鸡忘了放盐,你说谁更惨?”
刀哥被他逗得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随即又摇了摇头,掐灭了烟头:“你这兄弟,骨头比铁还硬,扔进锅里炖都炖不烂。”
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川味小馆的天台上,一张圆桌,一锅汤,八个人。
趁着众人谈笑之际,林川背过身,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血涌出,不是鲜红,而是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在夕阳下闪烁如星屑。
他将手腕伸到汤锅上方,金色的血液一滴滴落入滚烫的汤中,瞬间消融,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来来来,都尝尝我新研究的补血养颜汤,绝对独家秘方。”他笑着招呼众人。
七个女孩毫不知情,各自盛了一碗。
沈清棠喝下那汤后,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仿佛有温柔的手在抚平她每一寸疲惫的神经。
她惊异地发现,手腕上那道灼热的赤色纹路,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淡,掌心那枚凤凰宝石的光芒也逐渐内敛,那道躁动不安的凤凰虚影,仿佛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安抚,重新沉入宝石深处。
突然,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众人愕然地看着她。
沈清棠哽咽着,望向林川:“川哥,我……我刚才好像梦到你站在一片大火里,你对我说,‘别哭,汤还没凉’。”
林川拿起纸巾,胡乱地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咧嘴笑道:“傻丫头,那汤我放了足足三勺朝天椒,你要是把眼泪掉进去,辣味就跑了,多可惜。”
“哇,川哥!”苏晓再也忍不住,扑上来一把抱住他,哭得稀里哗啦,“你以后不准再流血了!一滴都不准!”
秦雨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林川缠着创可贴的手腕上,低声道:“他血管里的金光,比上次更亮了。”
叶知夏则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林川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城市中央那座巨大的凤凰巨像,在晚霞的映衬下,它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叶知夏,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一个……想把你们这些女神都留住的厨子。”
钟楼的钟声悠扬响起,回荡在城市上空。
翡翠河的波光中,凤凰巨像的倒影与天边的星辰交相辉映,隐约间,一柄星光构成的巨弓光影与凤凰虚影缓缓交叠,旋转,最终归于沉寂。
天台上的气氛温馨而宁静,仿佛所有的危机都已过去。
沈清棠靠在椅子上,感受着久违的平静,手腕上的灼痛感彻底消失了。
然而,晚风吹过,她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汤香味里,似乎混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从未闻过的冷香。那味道像是古庙里熄灭的檀香,又带着一丝泥土深处的阴冷,悄然钻入鼻腔,令人脊背发凉。
她下意识地朝自己家的方向望去,那片掩映在梧桐树后的古老宅邸,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
风,正是从那个方向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