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鸣声极细,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林川耳膜,牵动着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他霍然转头,视线穿过缭绕的白粥热气,乳白色的蒸汽在空中扭曲成游丝般的雾龙,带着米粒爆裂时细微的“噼啪”轻响,扑上他的眼睑,留下温润的湿意。
死死锁定了蜷缩在角落沙发上的小七。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赤脚踩在毛毯边缘,脚趾因寒冷微微蜷起。
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或者说,是盯着他掌心的那半块碎片。
她呼吸极轻,几乎听不见,可每一次吐纳都让怀中青铜物件的冷光微微震颤。
而在她怀中,正紧紧抱着另一件东西,同样是青铜质地,在小馆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触手冰凉,边缘微带锈蚀的颗粒感,仿佛沉睡千年的金属仍残留着地底寒意。
“小七,”沈清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也顺着林川的目光看了过去,“你怀里的是什么?”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电脑外壳,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近乎本能地伸出了手。
她的掌心里,躺着的正是“镜渊”的另外一半。
指节泛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它托起。
两块碎片仿佛被无形的磁力吸引,林川手中的那半块震动得愈发剧烈,几乎要脱手飞出。掌心传来一阵高频震颤,如同握着一颗即将苏醒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步走到沙发前,将自己的那半块碎片轻轻递了过去。
指尖相触的一瞬,一股电流般的麻意顺着手臂窜上脊背。
在两块碎片即将触碰的瞬间,小七的手中爆发出璀璨的银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像流淌的水银,温柔地将两块碎片包裹、融合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像是雷雨前的低语。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完整的“镜渊”悬浮在了半空中,其上古老而繁复的纹路如活物般流动起来,银光流转,玄奥无比。
每一道刻痕都在呼吸,光影随脉动明灭,宛如沉睡巨兽睁开了眼。
沈清棠早已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她用专业设计软件还原出的高精度符文阵列。
键盘敲击声清脆急促,像雨点落在铁皮屋顶。
“这……这太奇怪了,”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核心结构像是失传的‘凤凰封印阵’,但外围的能量回路却是一种逆向的引导法阵。封印与引导,这根本是悖论。”她抬头看向林川,眼中满是探寻:“这像不像‘凤凰封印阵’的某种致命变体?”
林川的目光没有离开那面悬浮的古镜,沉声道:“你家祖传的典籍比我的任务报告详细,你比我懂。”
“少套近乎。”沈清棠轻哼一声,嘴上虽这么说,眼神却柔和了几分。
她悄无声息地端起林川喝了一半的粥碗,瓷壁尚存余温,指尖传来暖意。
转身走进厨房,再出来时,粥上已经卧了一个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的荷包蛋。金黄的油星在表面跳动,散发出浓郁的脂香,蛋壳破裂时那一声轻微的“啵”还仿佛在耳边回荡。
就在这时,完整的“镜渊”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共鸣,银光冲天而起,在小馆的半空中投射出一幕清晰无比的立体影像。
画面里,是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雷声轰鸣,雨幕如刀,打在直升机舷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爆响。
年轻的林川穿着染血的作战服,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的女人正是代号“猫姐”的副队长。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混着血水滑入脖颈,冰冷黏腻。
他冲上直升机的舷梯,背景是即将被火光吞噬的研究基地。
火焰舔舐夜空,热浪扭曲了视线,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化学燃烧的刺鼻气味。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冰蓝色的血清,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为“猫姐”完成了注射。针尖刺入皮肤的细微“噗”声,连同药液推入血管的流动感,都被“镜渊”以精神共振的方式重现。
直升机内,机组人员声嘶力竭地冲他大吼:“队长,来不及了,最后一秒!”声音撕裂在风暴中,带着金属舱体共振的嗡鸣。
林川将“猫姐”推入机舱,自己却站在舱门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火海,眼中是不舍,是决绝,更是命令。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个字:“走!”
直升机猛然拉升,巨大的气流几乎将他掀翻,风如刀割面颊,耳膜被气压撕扯得生疼。
而就在直升机脱离的下一秒,整个基地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恐怖的冲击波席卷了一切。玻璃碎裂的尖啸、钢筋扭曲的呻吟、大地崩裂的闷响,交织成一片末日之音。
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银光散去,“镜渊”恢复了古朴的模样,轻轻落回小七怀中,触感依旧冰凉,却不再震动。
小馆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远处一辆电车驶过轨道,发出悠长而疲惫的“吱呀”声。
林川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但他的眼眶已瞬间赤红,撑着桌面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嵌入木纹,留下几道浅痕。
真相,以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他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不是放弃同伴的叛徒。
他是断后的英雄,是被刻意抹去功绩、被强行陷害的牺牲品。
那所谓的“放弃”,竟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对战友最后的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凌晨的薄雾开始弥漫,湿气爬上窗玻璃,凝成细密水珠缓缓滑落。
小馆的门被轻轻推开,拄着拐杖的红姨走了进来,她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林川和眼圈泛红的沈清棠,没有多问,只是将一本封面破旧、散发着陈年纸张味道的笔记本放在了桌上。霉斑点点,页角卷曲,翻开时发出枯叶般的“沙沙”声。
“滇南老庙的那个守庙人托我带个话,”红姨的声音沙哑而沉稳,像老屋梁上积年的尘埃簌簌落下,“他说,当年的‘火眼厨子’若能集齐七味‘天命之辣’,便可炼制传说中的‘涅盘汤’。此汤,或可破这‘镜渊’的死局。”
林川缓缓抬起头,接过那本笔记。
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牛皮纸上用朱砂写着七种他闻所未闻的辣椒:火眼椒、焚心籽、噬魂藤、血油果、星陨灰、时砂蕊,以及排在最后的凤凰泪。
墨迹未褪,笔锋凌厉,似含怒意。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哪里是菜谱,分明是修仙的材料清单。”
沈清棠却一把拿过笔记,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她拿出手机,对着那七种辣椒的名字开始飞快地记录、搜索、下达指令。
屏幕冷光映在她脸上,指尖划动如刀锋掠过雪原。
“我立刻动用家族的所有资源,不管它们在天涯海角,三天之内,全部集齐。”
林川看着她雷厉风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沈大小姐,你这堂堂的总裁,是准备改行给我当采药童子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机拍在桌上,震得粥碗轻跳:“你熬你的汤,我画我的符,谁也别想闲着!”
他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戳破了粥里的荷包蛋,金黄的蛋液缓缓流出,混入温热的米粥中,香气氤氲,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五脏。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那股熟悉的、温暖的滋味瞬间驱散了些许午夜的寒意。
林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这样的日子,似乎比什么飞升成仙,还要暖人心。
粥碗空了,残渣粘在瓷壁上,余温尚存。
林川望着窗外渐暗的城市灯火,忽然觉得这一晚的平静太过奢侈。他知道,风暴正在逼近。
一夜未眠。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他已坐在桌前,取出那管“共生之茧”仅剩的一点残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左眼上。
一股冰凉刺骨的能量瞬间涌入,他竟感到原本枯竭的神识开始如干涸的河床得到雨水滋润般,缓慢地恢复。
眼皮沉重如铅,可意识却异常清明。
他闭上眼,凝神聚气,那消失已久的鬼眼符文竟在他意识深处重新浮现,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可用次数:1\/3】。
就在此时,他新生的鬼眼毫无预兆地微闪了一下。因“共生之茧”残液与体内残留的“镜渊”能量产生共振,被动触发了一次预知。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他看到沈清棠独自一人站在那尊巨大的凤凰雕像顶端,凛冽的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发丝如旗猎猎作响。
她的手中,赫然握着完整的“镜渊”。
她低头凝视着镜面,轻声低语,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清晰地响在他耳边:“这一次,我替你重走一遍。”
画面的角落,一个猩红的倒计时正在无情地跳动:【71:59:44】。
林川猛然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如战鼓擂动。
她要替他面对“镜渊”的审判?
正午时分,刀哥行色匆匆地赶来,右臂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苍白。
他刚从“黑市议会”逃出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喘息的节奏。
“我刚截获一条加密频段的情报,”他喘着气,声音压得极低,“‘冥王’那边下了死命令,明日子时,将不惜一切代价,全面启动‘镜渊’。目标,锁定三年前你执行最后任务的那个时刻。一旦成功,‘镜渊’的力量会覆盖现实,你的记忆、所有人的认知,都将被篡改成你就是‘放弃者’的事实!这不仅仅是幻觉,它将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
林川手中的厨刀“锵”的一声钉在砧板上,刀柄兀自嗡嗡作响,震得案板上的葱花微微跳动。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厨师改命。”
他翻开那本破旧的笔记本,直接锁定第一味辣椒“火眼椒”的获取地:滇南老庙。
“我陪你去。”沈清棠不知何时已经订好了两张最早飞往滇南的机票,递到他面前。
“不行,太危险。”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沈清棠却不与他争辩,只是将一张刚打印出来的设计图拍在桌上。
那是一对精巧绝伦的戒指,两只凤凰交颈缠绕,构成一个完美的环,她指着图纸,一字一句道:“‘双生凰’,已经送去加急定制了。你敢一个人甩下我,我就戴着它去天桥底下摆摊算命,招牌就写:凤凰科技总裁破产实录。”
林川看着她那副又骄傲又倔强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胸中的郁结之气也散了不少。
他接过机票,点了点头:“行,但到了那边,所有吃的都得加辣。”
傍晚,一直沉睡的小七突然惊醒,她坐起身,瞳孔骤缩,仿佛听见了谁也听不到的声音。
“钟声……停了。”
林川皱眉侧耳,往日此刻早已响起悠远的报时钟声,今日却一片死寂。
连街角便利店的电子钟也停止了跳动。
他冲到窗边,抬头望去。
翡翠钟楼的巨大指针,赫然停在了3:17分。那正是他第一次在沈清棠身上看到死劫幻象的时刻。
更诡异的是,塔顶石缝间正渗出一道暗红纹路,如同**血管般缓缓蔓延,其形状竟与“镜渊”上的符文如出一辙,仿佛一个邪恶的仪式正在悄然开启。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沈清棠的手,掌心微汗,低声在她耳边说:“时间……开始乱了。”
沈清棠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来自东南亚植物研究所的预警通报:“滇南海拔3800米处检测到罕见生物能量峰值,疑似‘凤凰泪’进入花期倒计时。”
她心头一震,看向林川:“它要开了。”
夜色渐深,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与凝重。
林川没有睡,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目光穿透城市的霓虹,仿佛在凝视着遥远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