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深秋,沈家老宅的暖房里却恒温如春。名贵的蝴蝶兰在精心调控的湿度下舒展着翅膀般的花瓣,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暗香,与宴会厅里飘来的雪茄、香槟和甜点的甜腻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沈清弦熟悉的、属于顶级名利场的背景味。
她独自坐在暖房一角的藤艺沙发上,微微侧头,就能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望见外面在秋风中开始染上金黄的银杏。身上那件烟灰色的羊绒长裙,料子软糯亲肤,是母亲特意为她定制的,但此刻贴在皮肤上,却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燥热。
侍者无声地滑行过来,手中的银质托盘上,除了晶莹的酒水,还有一小碟格外引人注目的鲜红草莓。果实饱满,颜色正得如同上好的玛瑙,顶端翠绿的萼片像一小顶精致的皇冠。
“小姐,这是‘青禾农创’刚送来的试验品种,董事长吩咐请大家尝尝。”侍者低声说道。
青禾农创。沈清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略显土气的名字。那是沈氏集团旗下最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最负累的产业之一,搞什么有机农业,年年靠着集团输血才能勉强维持。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拈起一颗。草莓入手微凉,沉甸甸的,显示着充沛的汁水。她没有犹豫,轻轻咬破那层薄薄的果皮。
刹那间,一股极其纯粹、极具爆发力的甜香席卷了她的口腔,紧随其后的是一丝恰到好处的、活泼的酸,巧妙地平衡了那霸道的甜,让口感层次瞬间丰富起来。果肉细嫩无渣,汁水丰沛得几乎要顺着指尖流淌下来。这味道,野蛮又优雅,带着阳光和泥土直接赋予的原始生命力,瞬间冲散了她鼻腔里萦绕不去的、那些人工雕琢的浮华香气。
远比刚才餐桌上那块纹理如艺术品般的A5和牛,更让她灵魂战栗。
“清弦。”
父亲沈瀚宇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抬起头,看见父母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母亲周婉宁挽着父亲的手臂,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该收收心,考虑进集团熟悉业务了。”沈瀚宇目光扫过宴会厅,“你王伯伯家的公子王哲,刚从剑桥回来,学识谈吐都很不错;还有你李叔叔的侄子李昀,如今在投行也做得风生水起。都是年轻有为的才俊,有机会可以多接触接触。”
周婉宁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声音更柔:“弦弦,总要先了解了解,集团未来……终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多认识些朋友,没有坏处。”
话语里的暗示,清晰得如同水晶杯碰撞时发出的脆响。商业联姻,资源整合,这是盘旋在他们这个阶层上空,几乎默认的规则,一条看似铺满鲜花与钻石的坦途。
全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过来。长辈们带着审视与期待,平辈中不乏看好戏的,尤其是二房的那位堂姐沈清露,正挽着她母亲王秀琴的手臂,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讥诮,几乎不加掩饰。
沈清弦缓缓放下手中剩下的半颗草莓,用餐巾细致地擦拭了指尖并不存在的汁水,然后站起身。她身量高挑,站直时自有一股亭亭如玉山将崩又稳立于此的矛盾气质,竟让那身柔软的羊绒裙也显出了几分棱角。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爸,妈,各位叔伯长辈,关于未来的规划,我确实已经有了想法。”
她顿了顿,感受到目光更加灼热,才不疾不徐地,清晰吐字:“集团业务庞杂,我想,还是从最基础、最贴近实业的板块做起。所以,‘青禾农创’,就交给我来负责吧。”暖房里瞬间落针可闻。
仿佛有无形的寒流掠过,冻结了方才流淌的音乐与笑语。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越来越响。
“青禾?那个搞什么有机农业,年年赔钱的破公司?”
“大小姐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想法都……都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了?”
“种地?我们沈家的千金要去种地?传出去岂不是让整个南城笑话!”
“估计就是大小姐一时兴起,想去体验生活吧,能坚持三个月算我输。”
二婶王秀琴用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田埂间的土腥味和肥料气息,声音带着夸张的忧虑与不赞同:“哎哟我的清弦,你可知道农活有多辛苦?风吹日晒,泥里来土里去的,你这细皮嫩肉,从小到大连盆花都没亲手浇过吧?听二婶一句劝,回来跟你爸学学管理,或者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何必去受那个罪?那种小打小闹的生意,能有什么出息?”
沈清弦转向二婶,脸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浅笑,眼神却清亮锐利,直直看进对方眼底,语气甚至带着点晚辈的娇憨:“二婶,您上周不是还特意让助理去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就为了买一盒限量版的‘天空草莓’,拍照发朋友圈说‘品味自然真味,颗颗皆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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