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周身灵光涌动,便要化作流光离去。
就在穗禾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簌离模糊的视线中时,那个一直强撑着的、被痛苦和仇恨折磨了数千年的女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对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哑地、带着无尽悔恨与哀求地喊道:
“等等!”
穗禾脚步微顿,却未回头。
簌离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入冰冷的湖水中。
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释然,又藏着深不见底的悲凉:
“我……我会带着彦佑离开洞庭湖,去人间……隐匿起来。”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带着一个母亲最深切、却也最无力的嘱托:
“还望公主……日后,能好好对待玉儿。他……他吃了太多苦,是我对不起他……求求你,不要再让他受伤了……”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用气音吐出,带着无尽的恳求:
“也……也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就让他……当他那个没有母亲拖累的夜神吧。”
“以后……玉儿,就拜托公主了。”
话音落下,仿佛耗尽了簌离所有的生机。
她颓然跌坐在地,掩面无声痛哭,那压抑了数千年的悲痛与悔恨,终于在此刻决堤。
穗禾背对着她,静静地听着那压抑的哭声,红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最终,都化为一片冷硬的坚定。
她没有回应,灵光一闪,彻底消失在了洞庭湖底。
有些伤痕,无法弥补。
有些过错,无法挽回。
她能做的,唯有握紧手中的剑,为那个她放在心上的人,斩断前路上一切可能的荆棘与陷阱。
至于原谅与否,那是润玉的权利。
而她,只需确保,无人能再伤害他分毫。
从压抑晦暗、水汽氤氲的洞庭湖底离开,重返清冷却已然披红挂彩、洋溢着喜庆氛围的九重天,穗禾心中那层因直面簌离而产生的冷硬与戾气,才稍稍被冲淡了些。
她没有丝毫耽搁,径直便去了璇玑宫。
此时的璇玑宫,与往日更是大不相同。
宫灯换上了喜庆的红色,廊下悬挂着精致的琉璃风铃,微风拂过,叮咚作响。
殿内,原本空旷的地方堆放着不少系着红绸的箱笼,皆是各方送来的贺礼。
而她的未婚夫,夜神润玉,正站在殿中央,对着一件展开的华美白袍,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欣喜与期待。
那白袍以最上等的月华云锦织就,银线暗绣繁复的云龙纹,袖口与衣摆处点缀着细碎的星辰宝石,在宫灯映照下流光溢彩,尊贵非凡。
听到脚步声,润玉立刻回过头,见到是穗禾,眼中瞬间迸发出比星辰更亮的光芒。
他快步上前,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到那件喜服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与兴奋:
“穗禾,你快看!这是父帝方才命礼部送过来的正式喜服!”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光滑冰凉的布料,解释道。
“天界以白色为尊,象征纯洁与至高无上,所以这主婚服是白色的。”
“你看看,可还喜欢?”
“若你觉得不够喜庆,或是想依人间的习俗,我再私下命人多准备一套红色的嫁衣!人间都说,红色最是吉利热闹……”
他絮絮地说着,眼底眉梢都洋溢着对这场婚礼、对他们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
这样鲜活、甚至带着几分少年般雀跃的润玉,是穗禾很少见到的。
往日里,他多是沉静、温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何曾有过这般毫不掩饰的欢喜?
看着这样的他,穗禾心中因洞庭湖之行而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也仿佛被这明亮的喜悦驱散了。
她的美人,就该是这样,远离那些肮脏的算计与不堪的过往,只余下纯粹的美好。
她不愿扫他的兴,任由他牵着手,听他兴奋地规划。
当润玉提议让她试试喜服是否合身时,她也从善如流,在仙侍的帮助下,换上了那身华美庄重的白色婚服。
当她从屏风后走出时,润玉的呼吸明显一滞。
红衣的穗禾,是明媚娇艳,如同最炽烈的火焰;
而白衣的穗禾,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几分圣洁与高贵,宛如九天玄女,不容亵渎。
两种极致的美在她身上交织,几乎让润玉移不开眼。
“很好看……”
他喃喃道,耳根微微泛红,心中被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填满。
他的公主,穿什么都这般好看。
然而,润玉终究是润玉。他心思细腻,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刻入骨髓。
纵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他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穗禾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这满室喜庆格格不入的沉凝。
他挥退仙侍,走上前,轻轻握住穗禾的手,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穗禾,你怎么了?可是……鸟族那边还有什么棘手的事务未曾处理妥当?我看你似乎有心事。”
他不想因自己的喜悦而忽略她的感受,体贴地说道:
“若是族中还有要事需要你亲自处理,你尽管去忙,不必时刻陪着我。”
“你放心,我们的婚礼,我一定会精心布置,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定会办得风风光光,让你成为六界最令人羡慕的新娘。”
他虽然极渴望她能陪伴在侧,一同筹备,但更不愿见她为难。
他一个人,也可以为她撑起一场盛大完美的婚礼。
穗禾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和体贴,心中一暖,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让他安心的笑容:
“没事的,阿玉。鸟族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族内安稳,不会再有什么能烦扰到我。”
她略过洞庭湖之事不提,那是她需要独自为他扫清的障碍,不必让他知晓,徒增烦忧。
她拉着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璀璨的星河,将话题引向了未来:
“阿玉,马上我们就要大婚了。你可有想过,大婚之后,我们该如何?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她问得委婉,但意思明确。
润玉如今虽贵为夜神,但司夜布星,听起来清贵,实则是个远离权力中心的闲职,空有上神之名,却无半点实权。
与她这个手握鸟族重兵、能在忘川阵前一言退敌的实权族长相比,在外人看来,地位着实有些悬殊。
她不在乎这些虚名,却不得不为他的未来考量。
她希望他能有自己的抱负和事业,而非永远屈居人下,甚至将来可能因她的权势而招致更多非议与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