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荼姚不甘地唤道,她显然不愿就此放过润玉。
太微一个眼神扫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荼姚只得悻悻住口,但盯着润玉的眼神,依旧冰冷如刀。
润玉叩首谢恩:
“谢父神体恤。”
他缓缓起身,放下衣袖,遮住了那骇人的伤口,面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更衬得他气质清冷,我见犹怜。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天后座阶之下的鸟族公主穗禾,此刻正微微垂着眼睫,遮掩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与冷嘲。
成了穗禾,拥有了她部分记忆和情感的时安,对眼前这一幕“剧本”再熟悉不过。
原剧情里,穗禾此刻应是满腔为旭凤担忧,对润玉充满怀疑与敌意。可她不是原来的穗禾了。
“好一出精彩的戏码。”穗禾在心中低语,“个个都是影帝级别的演技。”
系统并没有让她攻略谁,只要她跟着女配原本的命运走就好。
所以她原本只想冷眼旁观,顺着原主的轨迹,之后想办法脱离荼姚的控制安安稳稳做个公主,偶尔看看戏便罢。
可当她抬眼,再次看向殿中那抹孤清的白影时,心底某根弦,却被不经意地拨动了。
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所谓的“上帝视角”。
而是一种更纯粹、更直观的冲击,那人站在那里,明明受了伤,被质疑,被中伤,却依旧背脊挺直,如一棵临风的玉树,如一轮清冷的孤月。
苍白的脸色,低垂的眼睫,紧抿的薄唇,甚至那袖口沾染的刺目血色……都构成了一种极其脆弱,又极其坚韧的美感。
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又倔强的美。
时安本质上,是个极度偏爱美丽事物,尤其是带有悲剧色彩的美人。
前世她便如此,如今拥有了鸟族公主的身份和力量,这种倾向似乎有增无减。
“如此美人,被这般算计逼迫,倒是有些……可惜了。”
一个念头悄然在她心中滋生。
“反正这剧情早已熟知,搅乱了,似乎更有趣些?”
就在润玉准备躬身退下,天帝太微也欲宣布暂且搁置此事,全力搜寻旭凤之时,一个清凌凌,带着几分少女娇憨,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略显凝滞的气氛。
“陛下,娘娘,”穗禾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姿态优雅得体,她抬起脸,露出一张明媚绝伦的容颜,目光纯净,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穗禾方才听夜神殿下所言,心中有一处不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荼姚皱了皱眉,显然对于穗禾突然插话有些不满,但碍于她鸟族公主的身份,以及素日里对旭凤的心思,并未立刻斥责。
太微则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穗禾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润玉脚步微顿,侧过头,清冷的目光也落在了穗禾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穗禾仿佛毫无所觉,她眨了眨清澈的眼眸,视线落在润玉那被衣袖遮盖的手臂位置,语气天真:
“穗禾修为低微,见识浅薄。只是觉得奇怪,夜神殿下说那贼人是火系大宗师,修为高深,连殿下您都一时不敌,受了如此重的伤。可既然如此,那贼人为何在击伤殿下后,不乘胜追击,反而选择‘逃窜’呢?”
“他若真有图谋,目标直指栖梧宫,难道不应该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可能报信或阻拦的殿下您,再前往行事吗?”
“这般留下活口,还容得殿下您跟上去警示潦原君……倒像是,倒像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微微偏头,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然后才恍然道:
“倒像是,故意留下殿下这个‘证人’似的。”
话音落下,九霄云殿内,落针可闻。
荼姚的脸色首先变了,她指控润玉,是建立在润玉可能偷袭旭凤或袖手旁观的基础上。
可若按穗禾这个说法,那贼人的行为确实不合常理,反而隐隐将润玉的嫌疑洗脱了不少,甚至……将疑点引向了另一个方向——是谁,需要润玉这个“证人”来证明某些事情?
太微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再次看向润玉,深沉的眼眸中思绪翻涌。
穗禾这番话,看似天真烂漫,实则角度刁钻,直指核心破绽!
他方才被那火系伤痕和润玉的情真意切所动,竟一时忽略了这行为逻辑上的不合理之处。
润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向那位传闻中痴恋旭凤、骄纵单纯的鸟族公主。
她站在那里,明媚鲜妍,眼神清澈得仿佛不谙世事,可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最精巧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覆盖在真相之上的一层薄纱。
他心中警铃微作。这位穗禾公主,似乎与之前……颇为不同。
“穗禾公主此言,倒也有理。”
润玉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迎着天帝探究的目光,坦然道。
“当时情势紧急,润玉只忧心旭凤安危,并未深思贼人此举深意。如今听公主一提,确觉蹊跷。或许,那贼人并非想取润玉性命,而是另有所图?又或者,他并非一人行动,有所顾忌,才不敢久留?”
他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既未否认穗禾指出的矛盾,又将猜测引向了“贼人团伙”或“别有目的”的方向,依旧维持着自己受害且不知内情的立场。
太微沉吟片刻,目光在润玉和穗禾之间扫过,最终沉声道:
“此事确有诸多疑点。润玉,你先行下去疗伤。穗禾……”
他看向穗禾,眼神深邃:“你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很好。搜寻旭凤之事,鸟族也需多加尽力。”
“穗禾遵命。”
穗禾乖巧地应下,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目的达到了。
她并非要立刻扳倒谁,也不是要彻底为润玉洗刷冤屈。
她只是在这潭看似已定的浑水里,轻轻地投下了一颗石子。
告诉某些人,这局棋,多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观棋者。
也告诉另一个人,我看到了你的表演,甚至……可以帮你把戏搭得更稳。
润玉躬身告退,转身离去时,白衣在殿门口划过一个清冷的弧度。
在经过穗禾身侧不远处时,他的眼睫微抬,两人的目光有刹那间的交汇。
他的眼神很深,很静,像蕴藏着星河的古井,不起波澜,却足以将人的影子吸入其中。
穗禾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纯粹而友善,仿佛只是出于礼节。
润玉的目光未有停留,径直离去。
但穗禾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已然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无论如何,总会激起些许涟漪。
这就够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这个手握剧本的变数,很乐意让这出戏,朝着更不可预测,也……更赏心悦目的方向发展。
毕竟,看着那般清冷如玉的美人,独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多无趣。
若能见他眸中染上别的色彩,或因她而起波澜,那才不枉她来这天界一遭。
殿外,星河低垂,夜风微凉。
润玉步出九霄云殿,走向那无边的清冷与孤寂。
左臂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方才殿中的惊险。
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再次浮现出那双明媚清澈,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
鸟族公主,穗禾……
他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探究与算计。
而殿内,穗禾迎着天后荼姚复杂难辨的目光,依旧笑得天真烂漫,仿佛方才那句石破天惊的疑问,真的只是少女无心之语。
这潭深水,已被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