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君夫人看着两个已然长成顶天立地模样的儿子,魂体因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明灭不定,她努力维持着稳定,声音温柔而带着释然:
“阿涣,阿娘也很想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舍不得你们……”
她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解脱。
“至于那些年……在龙胆小筑,阿娘过得并不开心。像一个被折断翅膀的囚鸟,看着窗外四方天空,心里只有绝望。”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那片困住她多年的虚无:
“关于这些年我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混沌,无声无光,只有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徘徊。虽然孤寂……但是,”她看向两个孩子,露出一抹真正轻松的笑容,“比起当年在那座精致牢笼里的窒息,至少……我的心是自由的。”
她有千言万语想对儿子们倾诉,想问问阿涣这些年可还顺利,想问问阿湛为何总是这般清冷,是不是还在怪她。
然而,她的目光瞥见一旁维持着法印、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形已然开始微微摇晃的王灵娇,心中一紧。
不能再耽搁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两个儿子身上,语气变得急促而郑重:
“阿涣,阿湛,阿娘知道,你们心里肯定是在怨我的,怨我没能陪你们长大,怨我最后……连阿湛的面都不见。”
“但是,阿娘不后悔。”她的声音异常坚定,“若是重来一次,阿娘依然会选择结束那种毫无希望、毫无尊严的囚禁生活。那不是活着,那只是缓慢的死亡。”
她的魂体开始变得更加透明,声音也带上了不稳的波动,却依旧努力清晰地传达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话:
“阿娘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认识了你们的父亲,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骄傲与幸福,“阿娘这辈子,最幸福、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有了你们两个这么优秀、这么好的儿子!”
“阿娘舍不得你们……真的舍不得……”
她的声音带上了泣音,魂体如同风中残烛,光芒迅速黯淡。
“可是阿娘真的要走了……这小姑娘,她用自身的灵力为代价,强行将我召唤出来……我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她的消耗就越大……再不走,她会灵力衰竭而亡的!”
蓝曦臣和蓝忘机闻言,猛地看向王灵娇,只见她嘴角已然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脸色白得吓人,却依旧咬牙强撑着。
兄弟二人都是心如刀绞,他们都明事理、知轻重。
能够再次见到母亲,听到她的声音,知晓她的心意,解开多年的心结,这已是天大的恩赐和奇迹。他们怎能因一己之私,让王灵娇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娘……”蓝曦臣声音沙哑,强忍着巨大的不舍。
“我们明白了……您放心去吧。”
蓝忘机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抿着唇,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
青蘅君夫人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入永恒。
随后,她的魂体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如同逆流的星火,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再无痕迹。
就在她彻底消失的同一瞬间,王灵娇一直强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松懈,法印溃散,她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娇娇!”
“嫂嫂!”
蓝曦臣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她倒地之前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灵力波动更是几近于无。
“娇娇!娇娇你怎么样?你别吓我!醒醒!”
蓝曦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他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试图渡些灵力过去,却发现她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根本无法接纳。
一向冷静的蓝曦臣此刻方寸大乱,抱着王灵娇的手臂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王灵娇状况的蓝忘机沉声开口,语气是罕见的急迫:
“兄长!带嫂嫂去寒潭!那里极寒灵气有凝神固本、加速灵力恢复之效,或可一试!”
蓝曦臣猛地惊醒!是了,寒潭!他怎么忘了那里!
“对,寒潭!”
他不再犹豫,立刻将王灵娇打横抱起,身形化作一道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后山寒潭的方向疾驰而去。
蓝忘机亦紧随其后,兄弟二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焦灼与担忧。
此刻,什么家规礼仪,什么宗主风范,都被蓝曦臣抛到了脑后。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娇娇,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若有事,我此生何安?!
蓝曦臣抱着昏迷不醒的王灵娇,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后山禁地寒潭。
平日里他总是从容不迫,此刻却脚步凌乱,衣衫因疾驰而略显不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与心痛。
寒潭周围寒气氤氲,冰冷的雾气触肤生凉。
蓝曦臣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男女授受不亲”,他此刻只是一个心急如焚、只想救回心爱之人的普通男子。
蓝曦臣小心翼翼地将王灵娇放在潭边平整的青石上,动作轻柔却迅速地解开了她已然被冷汗浸湿的外衫,只留下贴身的亵衣。
随后,他抱着她,一步步踏入那冰冷刺骨的寒潭之中。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王灵娇的身体在接触到寒潭水的瞬间,也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发出一声细微而痛苦的呻吟。
那极致的寒冷仿佛能冻结血液和灵魂,她下意识地、本能地朝着身边唯一的热源——蓝曦臣的怀抱深处蜷缩而去,寻求着温暖和保护。
感受到怀中人儿冰凉的身体和这全然依赖的举动,蓝曦臣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蓝曦臣立刻收拢手臂,将她更紧、更密实地拥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和灵力尽可能地帮助她。
蓝曦臣低头,脸颊轻轻贴着她湿冷的鬓发,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低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怜惜:
“娇娇……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坚持住,很快就会好的……”
他的娇娇,都是为了他,为了解开他和忘机的心结,才会不惜代价动用秘法,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这份情意,重于千钧。
蓝曦臣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倾尽所有,对她更好、更好,绝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
寒潭的极寒灵气丝丝缕缕地渗入王灵娇近乎枯竭的经脉,如同甘霖滋润久旱的土地,缓慢却持续地滋养着她的金丹与神魂。
蓝曦臣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温和灵力渡过去,引导着寒潭灵气在她体内运行周天。
这一泡,便是整整半日。
直到感受到怀中的身体渐渐回暖,不再那般冰冷刺骨,脉搏和呼吸也趋于平稳有力,虽然人还未醒,但状态明显稳定下来,蓝曦臣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心地将她抱出寒潭。
他用蓝忘机提前备好的、用灵力烘得暖融融的厚实毛毯将她仔细包裹好,确保不透一丝风寒,这才抱着她,步履沉稳地回到了寒室。
他将王灵娇安置在偏殿的床榻上,盖好锦被,又守在床边,探了探她的脉息,确认无虞后,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办。
整理好仪容,尽管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对王灵娇的牵挂,蓝曦臣还是来到了叔父蓝启仁处理事务的“松风水月”。
“叔父。”蓝曦臣躬身行礼。
蓝启仁放下手中的卷宗,抬眼便见大侄子神色不同往常,带着一种经历巨大冲击后的复杂情绪,不由问道:“曦臣?何事如此神色?”
蓝曦臣直起身,目光直视蓝启仁,声音平稳,却抛下了一个足以石破天惊的消息:“叔父,曦臣今日……见到母亲了。”
“什么?!”饶是蓝启仁素来沉稳,此刻也霍然起身,打翻了手边的茶盏都浑然不觉。
他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紧紧盯着蓝曦臣,“她?!你……你们如何见到的?!这怎么可能!”
蓝启仁知道自家兄长当年的事,也清楚蓝忘机多年来招魂失败的尝试,早已认定那位嫂夫人的魂魄要么往生,要么消散于天地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