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烬的崩溃,如同风暴过境,席卷了整个王庭,却又在最**时,戛然而止。
他没有再发狂,也没有再提刀杀人。他只是将自己关在那片被他亲手摧毁的寝宫废墟里,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太医送去的药被打翻,福安送去的吃食被丢弃。他拒绝见任何人,包括颜妩。
王庭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比之前更加汹涌的暗流。王上彻底废了?还是…在酝酿着更可怕的毁灭?
颜妩没有再去见他。她依旧垂帘听政,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安抚着因王上异状而惶惶不安的朝臣。她雷厉风行地清洗了赫连鹰的残余势力,将南境军务牢牢掌控在蒙烈手中。她以铁血手腕,迅速稳定了因王上崩溃而可能再次动荡的朝局。
栖凰殿内,她更多的时间,是陪着两个孩子。小王子拓跋昭活泼好动,小公主拓跋玥安静乖巧。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粉嫩的小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颜妩冰封的心,似乎也被一点点温暖。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望向那座死寂的寝宫方向。那里,如同埋葬着一座活火山。
一个月后,初春。
王庭的积雪开始消融,枝头冒出点点新绿。
这日,颜妩正在暖阁中,握着拓跋昭的小手,教他辨认香料。小家伙咿咿呀呀,玩得不亦乐乎。
殿门被轻轻推开。福安佝偻着身子,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神情,走了进来。
“娘娘…”福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上…王上让老奴传话…”
颜妩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王上说…”福安深吸一口气,“三日后…于金殿…举行太子册封大典…立王子拓跋昭为储君…由…由娘娘您…监国摄政…”
暖阁内瞬间寂静无声。
阿蛮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颜妩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一片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册封太子?立拓跋昭?
由她…监国摄政?
这哪里是册封?这分明是…禅让!是拓跋烬,将北漠的江山,拱手送到了她和儿子的手中!
他…终究是选择了这条路?用整个王庭,来偿还那还不清的血债?用彻底的放逐,来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仇恨?
“王上…还说了什么?”颜妩的声音有些干涩。
福安眼中含泪,摇了摇头:“王上…只说了这些。说完…便让老奴退下…他…他去了皎月宫…”
皎月宫…云皎的旧居。
颜妩沉默良久。她看着怀中懵懂无知、正抓着香料往嘴里塞的儿子,又看了看摇篮中睡得香甜的女儿。
恨吗?
依旧在。
但看着这用血与火换来的、属于她和孩子的江山,看着那个选择在皎月宫中自我放逐的男人…
她心中的恨意,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东西所取代。
“知道了。”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温柔地擦去儿子嘴角的口水,“昭儿乖,这个不能吃。”
三日后,金殿。
盛大的太子册封典礼如期举行。
年幼的拓跋昭身着特制的小小冕服,被颜妩牵着手,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座。他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和匍匐在地的百官。
颜妩一身玄黑绣金凤的宫装,头戴九尾凤冠,容颜绝美,气势威严。她脊背挺直,牵着儿子的小手,如同引领着北漠的未来。
王座之上,空空如也。
拓跋烬没有出现。
只有福安,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立于王座之侧,高声宣读:
“…王子拓跋昭,天资聪颖,仁孝纯善,深肖朕躬…着即册封为太子!正位东宫!因其年幼,特命其母,南疆圣女、一品诰命夫人颜氏,监国摄政,代行君权!钦此——!”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摄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响彻金殿,震耳欲聋!
颜妩牵着儿子的手,立于丹陛之上,俯瞰着脚下匍匐的群臣。阳光透过高高的穹顶洒下,为她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玄黑的凤袍在光线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如同蛰伏的凰鸟,终于展开了遮天蔽日的羽翼。
她微微侧目,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那座清冷的皎月宫方向。
那里,一个萧索孤寂的身影,凭窗而立,遥望着金殿的方向。他依旧穿着素白的中衣,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四目,隔着遥远的距离,无声交汇。
没有恨,没有怨,没有爱。
只有一片,被血与火焚烧殆尽后,余下的、冰冷的灰烬,与灰烬之下,那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星火微光。
颜妩收回目光,挺直脊背,牵着儿子的小手,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监国摄政之位。
北漠的天,彻底变了。
从此,凰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