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逃亡者的日子仍在继续。原本清静的山谷渐渐变得拥挤,连山谷外围的空地上都搭起了简易却牢固的茅草棚子,勉强遮风避雨。
乐游每日提供的食物虽简单,不过是敦实的墩兽肉块烤制,或是大锅熬煮的灵蔬汤羹,却能实实在在填饱肚子,驱散饥寒。
山谷本身,以及这间小小的餐馆,更是提供了安全的庇护。
然而,战争的创伤,远非饱暖与安全就能轻易抚平。
白日里尚好,大家或静坐,或帮忙做些简单的活计,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一旦夜幕降临,白日里强行压抑的恐惧与痛苦便如挣脱牢笼的野兽,肆意啃噬心神。
许多小妖在睡梦中会突然惊厥,发出凄厉得不似活物的尖叫,仿佛再次置身于血肉横飞的战场;一些小巫则整日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得吓人,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哪怕是风吹落叶片——都会反应剧烈,浑身紧绷如临大敌。更有甚者,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眼泪无声地流淌,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遗失在了那片厮杀的炼狱。
浓郁的、近乎实质的恐惧与不安,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餐馆上空,连带着乐游自身开天功德所维系的祥和气息,似乎都被这集体性的负面情绪侵蚀,黯淡了几分。
乐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忧虑日甚。他明白,仅仅是提供食物和住所,如同只医治了皮外伤,而内里溃烂的脓疮若不处理,终将危及性命。
乐游觉得他需要做点什么美食,不仅仅是果腹,更要能抚慰这些受创至深的灵魂,为这些被战火摧残的小巫小妖们支离破碎的心神,寻一处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这一日,乐游罕见地没有营业,在院门外挂上了“歇业一日”的木牌。
遣开了所有帮忙的、状态稍好的小巫小妖们,独自一人留在后厨,准备全心投入到一道特殊美食的创制之中。乐游要做的,不仅仅是一道菜,更是一剂“心药”。
乐游打算做一碗面,一碗能抚慰人心的面。
只见乐游取出的主料,是形似李子、却通体无核的【沙棠果】。此果“食之不溺”,颇为神异,乐游看重的是其果肉汁液中蕴含的那种能稳固魂灵、安抚心神的温和力量。
他选取最为饱满成熟的沙棠果,用洁净的石臼仔细捣碎,再用细纱布过滤出汁液。那汁液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暖的、近乎琥珀色的赤红,质地略显粘稠,散发着独特而清甜的果香,光是闻着,便让人觉得心头那股无名躁火似乎都被压下几分,生出安稳之感。
接着,他取出了研磨得极细的【帝休竹叶】粉末。“服之不怒”,是洪荒中有名的平息躁动、化解郁结的圣品。
乐游将散发着淡淡宁神清气的草粉,徐徐融入那琥珀赤红的沙棠果汁中,小心翼翼地用玉筷搅匀。只见那赤红色泽变得略微深沉内敛,香气也由单纯的清甜果香,逐渐转化为一种更为醇和、厚重,仿佛能直接抚平灵魂褶皱的安宁芬芳。
乐游以这混合了沙棠果汁神效与帝休粉宁神之力的特殊液体来和面。
乐游挽起衣袖,洗净双手,手法轻柔而富有韵律,他甚至不自觉地,将自身那份源于功德、历经两世而沉淀下的平和心念,也悄然融入这揉面的过程之中。面团在他手中反复揉按、摔打、醒发,渐渐变得光滑而充满弹性,呈现出一种淡雅而温暖的粉褐色,触手细腻温润,仿佛每一寸面絮都饱含着宁静与守护的愿力。
与此同时,乐游开始熬制汤底。这汤底决不能沾半点荤腥,以免勾起这些逃亡者们对战场上血腥气的恐怖记忆。
乐游选用了山谷岩壁上自生的几种气味清雅、鲜味十足的菌菇,洗净后简单撕开,又采摘了一种名为【萆荔】的香草,其状如乌韭,生于青石之上,食之已心痛”。菌菇用以提取最纯净自然的鲜味,而萆荔草,则正是为了舒缓他们心中那难以言说的郁结与悲痛。
他将菌菇与萆荔草一同放入注满泉水的大锅中,不加任何调味,只以文火慢慢煨煮。数个时辰过去,汤底渐渐熬成,澄澈见底,色泽清亮如浅茶,唯有菌菇被充分激发出的天然鲜香,与萆荔草那独特的、带着一丝清冽凉意的草木清香,相互交融,袅袅升起,形成一种闻之便觉心胸为之一阔的复合气息。
此时,面团也已醒发得恰到好处。乐游取出面团,在撒了薄薄一层帝休粉的面案上,用那根陪伴他许久的帝休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一张薄厚均匀、光洁如绸的大面皮,再运刀如飞,将其切作根根分明、细如韭叶的面条。
一切准备就绪。乐游将面条下入滚沸的泉水中,煮熟后用竹篱捞出,沥干水分,分别盛入几个木盆之中。再执起汤勺,将那清亮见底、香气清雅的菌菇萆荔汤,缓缓注入碗中,汤量不多不少,恰好半淹面条。最后,他在最中央,精心点缀上最为鲜嫩的【嘉荣草】叶尖,取其“辟火”之能,不仅是驱散外在的侵害,更象征着驱散内心的焦灼、恐惧等一切“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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