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99章 青锋淬毒惊变生

卫珩离去后的玄鹰堡，并未迎来预想中的平静，反而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沉闷，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萧令拂与岳铮表面维持着堡内秩序，暗中却已将所有神经绷紧至极限。苏晏带回的消息如同悬顶的利剑，皇帝病危与北辽即将南下的双重阴影，让每一次日出都像是最后的安宁。

萧令拂加快了内政整顿的步伐，几乎是昼夜不息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她深知，一旦战端开启，或京城剧变传来，北境必须能自给自足，方能支撑下去。粮仓被反复核查，军械库日夜赶工，就连栖梧苑内，也悄然储备了足以支撑数月的用物。

对萧宸的教导，她更是倾注了近乎严苛的心力。不再仅仅是诗文道理，更开始涉及简单的舆图推演，山川险要，甚至是以往朝堂斗争的典故。萧宸虽不解其深意，却也能感受到姑姑话语中的沉重，学得格外认真，那双酷似其父的眉眼间，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这日午后，萧令拂正与两名新提拔的、负责仓廪的文吏核对春耕种子分发账目，严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殿下，”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韩将军……醒了片刻，又昏过去了。医官说……说情况更糟了，毒素已侵染肺腑，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萧令拂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落在账册上，迅速洇开一团黑斑。她缓缓放下笔，对那两名文吏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文吏退下，她才抬眼看向严锋，声音平静得可怕：“苏晏带回来的药，没用吗？”

“用了，起初似乎有些效果，韩将军醒了一次，但……但很快就……”严锋喉头滚动了一下，说不下去。

萧令拂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韩冲若去，对北风营，对岳铮，乃至对整个北境的士气，都将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尤其是在这个内外交困的关头。

“岳将军知道了吗？”

“已经派人去禀报了。”

萧令拂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严锋退下。她独自坐在书案后，看着那团墨迹，久久未动。窗外春光明媚，鸟鸣啁啾，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韩冲垂危的消息传来的当夜，一场更加凶险、更加诡异的危机，毫无征兆地降临到了萧令拂自己身上。

是夜，她因心中烦闷，晚膳用得极少，只饮了小半碗厨房送来的安神汤。汤是依照她惯常的方子熬制，由栖梧苑小厨房自行打理，经手之人皆是严锋反复核查过的可靠仆役。

汤碗放下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萧令拂正欲起身去看望萧宸，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景物瞬间扭曲旋转，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气息骤然困难！她猛地扶住桌沿，才勉强没有倒下，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之气！

“毒……”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她强忍着天旋地转的恶心感，伸手想去抓桌角的铃铛呼唤严锋，却发现手臂酸软无力，连抬起来都异常艰难！

是谁？竟能绕过严锋布下的层层防卫，在她饮食中下毒？是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鬼鸮”？还是……堡内早已被渗透得千疮百孔？

意识在迅速模糊，视线开始变得昏暗。她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用尽最后力气，将桌案上那盏油灯扫落在地！

“哐当！”瓷器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扑了进来，正是守在门外的严锋！他看到萧令拂面色青紫、摇摇欲坠的模样，魂飞魄散，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殿下！您怎么了？！”

“汤……有毒……”萧令拂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倒下去。

“医官！快传医官！”严锋嘶声大吼，将萧令拂平放在榻上，手指搭上她的腕脉，只觉脉象紊乱微弱，竟有断绝之象！他目眦欲裂，猛地转头看向地上碎裂的汤碗和洒出的残汤，眼中杀机暴涨！

“封锁栖梧苑！所有经手殿下饮食之人，全部拿下！一个不准放过！”他对着闻声冲进来的暗卫厉声下令，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整个栖梧苑瞬间灯火通明，陷入一片混乱与肃杀之中。宫女仆役被迅速控制，小厨房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下毒之人显然极其狡猾，并未留下任何明显痕迹。那安神汤的药材渣滓经过查验，也并无问题。

医官匆匆赶来，看到萧令拂的状况，也是脸色煞白。他施针用药，试图护住心脉，逼出毒素，但那毒性极其猛烈刁钻，竟似能侵蚀内力，寻常解毒之法收效甚微。

“此毒……老夫前所未见……”老医官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发颤，“若非殿下内力有所根基，又发现得早，恐怕……恐怕已然……”

严锋听得心如刀绞，猛地抽出腰刀，架在了一名负责熬汤的老嬷嬷颈上，厉声喝问：“说！是谁指使你的？！”

那老嬷嬷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连连磕头：“将军饶命！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汤是老奴亲手熬的，药材也是按方子取的，绝无旁人经手！老奴对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看她神情不似作伪，严锋心中更沉。不是内奸投毒，那毒从何来？难道是无色无味，能隔空下毒？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心急如焚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让我看看。”

众人回头，只见苏晏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副青衫落拓的模样，只是眼神比往日更加幽深。他显然也是被惊动赶来。

严锋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让开位置：“苏公子，快！殿下她……”

苏晏快步走到榻前，俯身仔细查看萧令拂的脸色，又翻开她的眼睑看了看，随即执起她的手腕，三指搭脉。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沉声道：“是‘牵机引’。”

“牵机引？”严锋和医官皆是一愣，显然未曾听过此毒名。

“一种源自南疆的奇毒，”苏晏语气凝重，“无色无味，可混入饮食，亦可附着于器物之上，经由皮肤接触缓慢渗入。中毒之初症状不显，一旦催发，则如牵机绞索，迅速侵蚀心脉，毙人于无形。此毒最阴狠之处在于，其毒性可潜伏，需以特定引子诱发。殿下今晚所饮安神汤中，定然被加入了某种与‘牵机引’相辅相成、却本身无害的药引，这才骤然引发毒性。”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碎裂的汤碗：“下毒之人，不仅精通毒术，更对殿下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才能将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

严锋听得浑身发冷。如此诡谲的用毒手段，防不胜防！他猛地想起一事：“殿下晚膳用得少，只喝了这汤……若非如此，毒性发作或许不会如此之急……”

这更印证了苏晏的判断，下毒者连萧令拂可能食欲不振、只饮汤水的情况都算计在内！

“可能解毒？”严锋急切地问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苏晏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打开后里面是数排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取出一根最长的金针，对严锋道：“我需要以内力辅以金针，尝试将毒素逼至一处，暂时封住。但此法极其凶险，且只能暂缓毒性蔓延，无法根除。若要彻底解毒，仍需找到‘牵机引’的独门解药，或者……知道其具体配方，另行配制。”

“请苏公子务必救殿下！”严锋毫不犹豫道。

苏晏不再多言，示意医官和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只留严锋在一旁护法。他凝神静气，指尖金针闪烁着微光，缓缓刺入萧令拂胸前几处大穴。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稳定，额角却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耗费着极大的心神与内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严锋紧握着刀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萧令拂苍白的脸，心中祈祷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苏晏终于收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也有些发白。而榻上的萧令拂，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的青紫之气似乎淡去了些许，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一些。

“暂时无碍了。”苏晏擦了擦额角的汗，“但三日之内，若找不到解药，毒性会再次爆发，届时……神仙难救。”

严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解药去哪里找？”

苏晏目光幽冷：“下毒之人既然用了‘牵机引’，手中必然有解药，或者知道配方。找到他，一切可解。”

他走到那堆汤碗碎片前，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残汤，放在鼻尖细细嗅闻，又用银针试探。忽然，他目光一凝，从一片碎瓷的边缘，极其小心地用银针挑下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的粉末。

“这是……曼陀罗花粉？”苏晏眼神锐利如刀，“并非毒物，但有迷幻之效，且其性燥热，正是诱发‘牵机引’的绝佳药引！此物并非北境所产，需从南方运来。”

曼陀罗花粉！南方！

线索似乎指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立刻彻查近日所有进入堡内的南方货物、人员！尤其是药材、香料！”严锋立刻对门外候命的暗卫下令。

苏晏却摇了摇头：“对方既然敢用如此手段，必然早已清理干净痕迹。常规搜查，恐怕难有收获。”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对方一计不成，又见殿下中毒，必然会关注后续。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严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苏公子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不错。”苏晏点头，“对外宣称殿下只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封锁中毒的真实消息。同时，暗中放出风声，说殿下病情古怪，医官束手，正在寻求奇人异士或稀世药材……下毒之人若想知道结果，或想确认殿下是否真的中毒，定然会有所动作！”

这是一个险招，但也是目前唯一能主动破局的方法。

严锋看向榻上昏迷的萧令拂，又看了看神色决然的苏晏，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依苏公子之计！”

一场围绕着萧令拂生死、更加凶险诡谲的暗战，在这北境的深夜，悄然拉开了序幕。而那个隐藏在无数影子里的下毒者，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依旧在暗处，吐着信子，等待着下一次致命的机会。

玄鹰堡的夜，因这淬毒的锋芒，而显得格外漫长与寒冷。真正的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