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63章 暗渡陈仓血染襟

京城的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冰针。萧令拂裹紧粗布衣衫，跟在严锋身后，在狭窄、昏暗的巷道间快速穿行。每一步都踏在阴影里，每一次拐弯都心惊肉跳。远处主街上，隐约传来兵马调动的嘈杂声和盘查的呵斥声，谢绥的反应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怀中的账册如同烙铁，提醒着她此刻身份的巨变——从丞相府的长公主，变成了携带机密、亡命天涯的逃犯。

“快到了。”严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前方一个堆满破烂箩筐的死角处停下。他示意众人噤声，侧耳倾听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挪开几个箩筐，露出后面一扇低矮、不起眼的小门。门板上沾满油污，像是某家店铺的后厨通道。

这正是锦云轩的后门。

严锋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门板。片刻，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赵贵那张精明谨慎的脸露了出来，看到严锋和身后的萧令拂，他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却是凝重。

“快进来！”他急促地低语，将几人让进门内，又迅速将门闩死。

门后是一条狭窄、充满霉味和织物染料气味的通道。赵贵引着他们快步穿过堆积的布匹和杂物，来到一间看似是账房的内室。室内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光线昏黄。

“外面情况如何？”严锋直接问道。

赵贵脸色发白：“四门都已戒严，许进不许出，盘查得极严，特别是往北的官道。相府的人马正在满城搜捕，很快便会查到这边来。”他看向萧令拂，眼神复杂，“殿下，您……”

“废话少说，秘道在哪里？”萧令拂打断他，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赵贵不敢怠慢，连忙走到墙边一个巨大的书架旁，摸索着扳动机关。书架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这条秘道通往城外五里处的乱葬岗边缘，出口隐蔽。但……”赵贵顿了顿，艰难道，“秘道年久失修，且出口附近……未必安全。”

“顾不了那么多了。”严锋斩钉截铁，“殿下，我们走！”

他率先踏入洞口，萧令拂紧随其后，另外两名北风营好手断后。赵贵在他们身后低声道：“保重！”随即，书架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

秘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借前方严锋手中一颗微弱夜明珠的荧光，勉强看清脚下湿滑、凹凸不平的台阶。空气污浊沉闷，弥漫着泥土和腐朽物的气味。萧令拂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怀中的账册被她用布条紧紧捆在身上，生怕遗失。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萧令拂感觉双腿如同灌铅，快要支撑不住时，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风声，空气也似乎清新了一些。

“快到出口了。”严锋低声道，语气却愈发警惕，“跟紧我，出去后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出声，立刻跟着我往东边的林子里跑！”

众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靠近出口。那是一个被枯藤和乱石半掩着的洞口。严锋拨开藤蔓，向外窥探。

然而，就在他探头的一刹那——

“咻！”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侧面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直取严锋面门！

“小心！”严锋反应极快，猛地侧身，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身后的土壁！

“有埋伏！”严锋低吼，一把将萧令拂拉回身后，同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刃。

洞口外，火把瞬间亮起，映出十几名黑衣劲装、手持兵刃的蒙面人，呈扇形将出口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身形高大，眼神阴鸷，手中端着一具还在冒着青烟的劲弩。

不是谢绥的府兵，也不是京兆尹的衙役！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更浓重的、属于黑暗世界的血腥煞气。

“杀了那女人，东西拿走。”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如同砾石摩擦，下达了冷酷的命令。

刺客！是冲着账册来的！谢绥竟然还派了另一批人，直接守在了秘道出口！他算准了他们会走这里！

“护住殿下！”严锋厉喝，与另外两名北风营高手如同猛虎般扑出洞口，瞬间与黑衣人战作一团！

刀剑碰撞声、怒吼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在寂静的乱葬岗边缘骤然爆发。北风营的三人皆是百战精锐，武艺高强，悍不畏死，但黑衣人人数众多，手段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杀手。

萧令拂被严锋死死护在身后，她能感受到飞溅的温热液体落在脸上，能听到身边护卫粗重的喘息和受伤的闷哼。一名北风营好手为了替她挡刀，被长剑贯穿了胸膛，重重倒下。

“走！”严锋目眦欲裂，一刀逼退两名黑衣人，抓住萧令拂的手臂，发力将她推向东面的树林方向，“快跑！不要回头！”

萧令拂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去，只见严锋和仅剩的一名部下浑身浴血，背靠着背，被七八名黑衣人死死缠住，已是险象环生。

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她咬紧牙关，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黑暗的林地发足狂奔！身后兵刃交击声、怒吼声、以及一声清晰的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树枝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她也浑然不觉。肺部像是要炸开，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

不知跑了多远，直到身后的厮杀声彻底听不见，她才力竭地扑倒在一丛枯草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混杂着汗水与血水，无声地滑落。

严锋他们……恐怕……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怀中，那本粗糙的账册还在。这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嘎声。

萧令拂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追兵？还是……

她屏住呼吸，透过枯草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青篷马车，正缓缓行驶在林地边缘的小路上，赶车的是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

是敌是友？

眼看马车就要从她藏身之处前方经过，萧令拂心一横，猛地从枯草后站了起来！

车夫显然被吓了一跳，猛地勒住缰绳。马匹发出一声嘶鸣。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掀开，一张年轻、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却异常沉静的脸探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狼狈不堪、浑身血迹和泥土的萧令拂身上，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

“姑娘，”他开口，声音清朗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可是要搭车？”

萧令拂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她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前有未知的马车，后有索命的追兵。她已没有选择。

“是。”她哑声答道，握紧了袖中藏着的、从死去北风营好手身上摸来的短匕。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对车夫示意了一下。车夫跳下车，默默地将一个脚凳放在车边。

萧令拂不再犹豫，快步上前，踏着脚凳，钻入了马车车厢。

车厢内陈设简单，却点着一盏暖灯，散发着淡淡的、安神的药草香气。那年轻男子坐在对面，看着她坐下，方才缓缓道：

“在下苏晏。姑娘要去何处？”

萧令拂靠在车厢壁上，感受着马车开始缓缓前行，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警惕未减。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苏晏的男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

“你是谁的人？”

苏晏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高深莫测：“我谁的人都不是。或许……我只是一个，不愿看到这京城，彻底变成谢绥一人之天下的人。”

他目光落在萧令拂即便狼狈也难掩风华的脸上，轻声道：

“长公主殿下，您辛苦了。接下来的路，或许可以让在下，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