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4章 入宫谢恩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檐角尚挂着夜露的寒气。

锦书和弦画悄无声息地进来伺候梳洗时，内寝的帘幕低垂，依旧残留着昨夜甜腻的合欢香，以及一种更为凝滞的、无声的张力。她们一眼便瞧见窗边美人榻上已然整齐叠好的锦被，以及端坐在妆台前，正自行梳理着一头墨发的长公主。

萧令拂神色平静，甚至比在宫中时更添了几分淡漠，仿佛昨夜只是寻常一宿。两个宫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敢多问，只默默上前，手脚麻利地服侍她更衣、上妆。

今日要入宫谢恩，穿戴需合乎品级，却又不能过于招摇。最终选了一套绛紫色蹙金双层广袖长裙，外罩同色系绣缠枝莲纹的云锦褙子，庄重而不失雅致。发髻梳成端庄的朝天髻，簪一支赤金点翠凤尾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

待她收拾停当，谢绥也已从外间步入。他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绣仙鹤祥云纹的朝服，玉带束腰，更衬得身姿挺拔，气度清贵逼人。他目光扫过已然装扮整齐的萧令拂，在她过于平静的脸上略一停顿，并未多言，只道：“车驾已备好。”

“有劳丞相。”萧令拂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寝殿。丞相府的下人们早已垂手恭立廊下，见到新婚的男主女主，纷纷行礼，眼角余光却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打量。这位长公主，与传闻中似乎并无二致，温婉柔顺，只是那份柔顺里，透着一股子化不开的冷。

马车早已候在府门外。车身宽大，内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设着暖炉，倒是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车帘落下，将外界窥探的目光隔绝。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令拂端坐一侧，目光落在微微晃动的车帘上，仿佛外间的街景有多么引人入胜。谢绥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姿态放松，却又带着一种随时可以醒转的警觉。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陛下年少，心思却重。”谢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让车内二人听清。他依旧闭着眼，像是随意提起。“尤其近一年，对兵权、财权，抓得极紧。镇北侯府之事后，对宗亲、老臣，更是多有试探。”

萧令拂目光未动，只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确认昨夜交易的“诚意”。

“陛下勤政，是万民之福。”她轻声道，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绥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似是嘲讽。“今日宫宴，太后亦会出席。”

萧令拂终于转回视线，看向他。太后并非她生母，乃先帝继后，母家势微，在宫中向来低调，与皇帝关系也算不得亲密。谢绥特意提及，意欲何为？

“太后潜心礼佛，难得露面。”她顺着他的话说道。

“是啊，”谢绥睁开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所以今日，殿下或许能得太后几分‘怜惜’。”

萧令拂心头微动。太后的“怜惜”？在这深宫之中，任何一丝看似无意的态度，背后都可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势力。谢绥这是在为她铺路，还是在为她设套？

她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从那片深潭中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幽邃。

“本宫省得。”她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有些路，需要她自己走。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在指定的位置停下。

早有内侍躬身等候在外。谢绥先一步下车，随即转身，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欲扶萧令拂。

萧令拂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只骨节分明、戴着象征丞相权位的玉扳指的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她抬起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借力下了车。

他的手臂稳如磐石，隔着厚厚的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蕴藏的力量。指尖触及的瞬间，两人都维持着完美的表情，一个温和持重，一个柔顺依从，仿佛真是一对得沐天恩、琴瑟和鸣的新婚夫妇。

只有彼此知道，这看似亲密的扶持之下，是冰冷的算计与暂时的同盟。

内侍在前引路，两人并肩而行，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也弥漫着无形硝烟的紫宸殿。

宫道漫长，朱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方。寒风掠过宫墙，带来远处钟鼓楼隐约的声响。

萧令拂微微吸了口气，空气中是熟悉的、属于皇城的，冰冷而威严的气息。

她回来了。

以丞相夫人的身份，以复仇者的姿态。

谢绥走在她的身侧，步伐沉稳。他能感受到身侧女子刻意维持的平静下，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

他的目光掠过前方巍峨的殿宇，眼底深处，一丝幽光转瞬即逝。

戏台已搭好，就看这出“谢恩”的戏，该如何唱了。而他们这对各怀鬼胎的“主角”，又该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既瞒过那龙椅上猜忌心重的少年天子，又能为那黑暗中的交易，悄然落下第一颗棋子。

路，还很长。而这宫门内的第一步，必须走得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