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95章 青鸾衔旨入寒门

皇帝下旨申饬谢绥，并派钦差调查野狐岭之事！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以比檄文更快的速度传遍了北境，也震动了整个天下！虽然旨意中只是“申饬”、“闭门思过”、“调查”，并未直接定罪，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强烈的政治信号——皇帝对谢绥的信任，已然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天平，开始向着北境倾斜！

玄鹰堡内，压抑悲愤的气氛为之一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振奋、期待与更深层忧虑的复杂情绪。振奋在于，朝廷终于做出了回应，北境的抗争看到了曙光；期待在于，钦差的到来可能带来转机；忧虑则在于，这位钦差是敌是友？调查结果究竟会偏向何方？

“钦差是谁？”岳铮最关心这个问题。来者的立场，将直接决定北境的处境。

很快，详细情报送达。此次奉旨北上的钦差大臣，姓卫，名珩，官拜礼部右侍郎，加钦差衔。此人年近四十，出身江南清流世家，并非谢绥嫡系，但也非激烈的反对派，素以持重、恪守礼法着称，在朝中属于相对中立、注重实务的官员。皇帝派他来，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既表达了对北境控诉的重视，避免了刺激谢绥党羽的剧烈反弹，又派了个不至于完全偏袒任何一方的人选。

“卫珩……”萧令拂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此人的记忆。印象中，此人在父皇在位时便已入仕，为人低调，不结党，不营私，处理过几件棘手的藩镇礼仪纠纷，皆能秉公处理，各方都挑不出太大错处。是个典型的“能吏”，而非“弄臣”。

“是个不好不坏的人选。”岳铮评价道，眉头依旧紧锁，“他不至于刻意构陷我们，但也绝不会轻易为我们说话。一切，都要看证据，看我们如何应对。”

“不错。”萧令拂点头，“卫珩此人，重规矩，看实证。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野狐岭的证据，域外高手的尸体、兵器，都要妥善保管，精心准备，务求在钦差面前，将谢绥的罪行，钉得死死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同时，我们也要让这位卫大人看看，北境并非蛮荒之地，更非叛乱之区。此地军民，乃是被逼反抗的忠良之后，是心向朝廷、渴望王化的！”

岳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殿下的意思是……要以最高规格，迎接钦差？”

“不仅要最高规格，更要展现出北境的‘礼’与‘序’。”萧令拂道，“清扫道路，整饬军容，安排合乎礼制的迎接仪仗。让卫珩从踏入北境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迥异于他想象中的边陲景象。我们要让他看到，在这里，萧氏皇族的威严犹在，朝廷的法度仍被尊崇！”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策略。不仅要靠铁证说话，更要用无形的氛围和姿态，去影响、说服这位中立的钦差。

接下来的日子，玄鹰堡乃至整个北境对接钦差区域，都忙碌起来。官道被平整拓宽，沿途驿站重新修葺，守关将士换上了最新的衣甲，精神抖擞。岳铮亲自监督军容，要求所有参与迎接的部队，必须队列严整，旗帜鲜明，展现出北境军队的剽悍与纪律。

萧令拂则负责文事方面。她亲自审定迎接仪程，参照朝廷规制，又结合北境实际情况，务求庄重而不失气度。她甚至亲自过问了钦差下榻的行辕布置，要求一应物品既要符合礼制，又要体现出北境的特产与风貌，既不让对方觉得怠慢，也不显得谄媚。

与此同时，对韩冲的救治仍在全力进行。医官们想尽了办法，尝试了各种解毒方案，虽然暂时遏制了毒素的蔓延，但韩冲依旧昏迷不醒，脸色青黑，情况不容乐观。那域外奇毒，如同附骨之疽，顽强地消耗着他的生机。这也成了悬在北境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若韩冲最终不治，无论钦差调查结果如何，对北境军心的打击都是巨大的。

在紧张的筹备与等待中，钦差卫珩的车驾，终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抵达了雁门关。

没有狄戎来时的那种肃杀与压迫，卫珩的队伍显得规整而平和。护卫的禁军人数不多，约五百人，盔甲鲜明，举止有度。队伍前方，高擎着代表天子威严的节钺和钦差旌旗。卫珩本人乘坐一辆符合规制的四驾马车，并未露面。

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在关前的韩冲副将（暂代野狐岭防务）及北境文官代表，依礼上前迎接，查验关防文书，引钦差队伍入关。

进入北境后，卫珩似乎并不急于赶路，反而放慢了速度，不时会停下马车，召见沿途的地方官员或驻军将领，询问民生、军备情况，态度平和，问话却十分细致。他对北境军民的“恭顺”与“整肃”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表露太多情绪，只是默默观察，记录。

这种不疾不徐、注重实地考察的态度，让一直通过快马传递消息关注其动向的萧令拂和岳铮，心中稍定。至少，这位卫大人，是个做实事的，并非走个过场。

数日后，钦差队伍抵达玄鹰堡外十里长亭。按照礼仪，岳铮需亲自在此率文武官员迎接。

这一日，玄鹰堡城门大开，旌旗招展。岳铮一身戎装，披着猩红斗篷，按剑立于长亭之前，身后是北境主要将领与文官，皆穿着正式的官服或甲胄，肃然而立。队伍整齐，鸦雀无声，只有风吹旗帜猎猎作响。

当钦差的仪仗缓缓出现在官道尽头时，岳铮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北境行军总管岳铮，率北境文武，恭迎钦差大人！”

马车停下，车帘被随从掀开。一名穿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目光沉静的中年官员，弯腰从车内走出。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目光扫过眼前肃杀的军阵和恭敬的官员，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岳将军免礼，诸位免礼。本官奉旨北上，一路行来，见北境军容整肃，边关井然，岳将军治军有方。”

这话听不出褒贬，只是客观陈述。

岳铮直起身，不卑不亢道：“大人过奖，守土安民，乃末将本分。请大人入堡歇息。”

卫珩点了点头，在岳铮等人的簇拥下，重新登上马车，向着玄鹰堡缓缓行去。

进入堡内，卫珩依旧保持着观察的姿态。他对堡内井然的秩序、士卒警惕而不失礼数的目光，似乎颇为留意。直到被引至专门准备的行辕安顿下来，他都未曾提及半句关于野狐岭或谢绥之事。

这种沉得住气的态度，反而让岳铮和暗中关注的萧令拂更加警惕。

真正的交锋，恐怕要等到正式召见和调查之时，才会开始。

而当夜，一个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被严锋秘密带到了栖梧苑——

“殿下，我们安排在钦差队伍中的眼线汇报，卫珩在途中，曾秘密接见了一个人。那人……似乎是苏公子易容装扮的。”

萧令拂正在灯下翻阅文书的手，猛地一顿。

苏晏？他回来了？而且还秘密见了卫珩？

他带回了什么消息？又对卫珩说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本就错综复杂的棋局，瞬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萧令拂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卫珩行辕的方向，目光深邃。

看来，这位看似持重中立的钦差大人，背后隐藏的东西，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多。

而苏晏这条线，也愈发显得神秘难测。

她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真正的暗流，似乎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