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138章 金蝉脱壳隐九渊

栖梧苑内，药气氤氲不散，烛火将苏晏凝重而疲惫的脸映照得晦暗不明。他指尖搭在萧令拂枯瘦的腕脉上，感受着那几乎微不可察、却又如同深渊潜流般顽强搏动的一丝生机，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

成了。

“龟息散”并非真正的虎狼之药，而是慕容氏典籍中记载的一种奇药，服之可令人陷入假死之态，气息、心跳近乎停滞，宛若真正油尽灯枯。此药凶险，时机拿捏稍有差池，假死便会成真。但苏晏别无选择，这是唯一能在云烨眼皮底下，为萧令拂争取到一线生机和布局时间的办法。

严锋跪在榻前，看着萧令拂那张毫无血色、仿佛已然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脸庞，虎躯仍在微微颤抖。即便已知计划，亲眼目睹殿下“薨逝”的一幕，依旧让他心如刀绞。

“苏公子，殿下她……” 严锋的声音沙哑干涩。

“龟息之效，可维持十二个时辰。” 苏晏收回手，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严锋能听见，“我们必须在这期间，完成殿下的嘱托。”

他取出萧令拂“昏迷”前，强撑着最后清明写下的密信。信上字迹潦草却决绝，明确了接下来的行动：利用她的“死”，激化矛盾，引蛇出洞，并让严锋与苏醒的岳铮取得联系，掌控雁门关剩余兵力，伺机而动。同时，务必保住玄鹰堡，尤其是萧宸。

“云烨收到‘死讯’，必以为高枕无忧，要么全力攻打玄鹰堡，要么……会有其他动作。” 苏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是他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严锋重重点头，将悲愤与担忧强行压下，眼中只剩下军人执行命令的坚毅：“末将明白！关内尚有部分老兄弟心向殿下，岳将军若能醒来，振臂一呼，必能聚拢人心！我这就去安排！”

“小心赵擎，他已是云烨的人。” 苏晏提醒道。

严锋冷哼一声：“跳梁小丑，若敢异动，末将必先斩之！”

就在严锋秘密行动之际，雁门关内，长公主萧令拂薨逝的消息，已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尽管严锋和苏晏竭力封锁，但云烨留下的眼线还是将“确凿”的消息传了出去。

关内守军闻讯，如丧考妣，悲声四起。萧令拂虽为女子，但在北境军民心中，尤其是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她已是抵抗外侮、维系人心的象征。她的“死”，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帅府内，留守的赵擎接到消息，先是一惊，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他立刻以副都督的身份，下令全军缟素，加强戒备，同时，一封加密的文书，已悄然送往正在玄鹰堡方向的云烨手中。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栖梧苑那看似悲伤绝望的氛围掩盖下，一场无声的权力更迭正在悄然进行。严锋联络了数名对萧令拂绝对忠诚的中级将领，暗中控制了关内几处要害。而更令人惊喜的是，昏迷多日的岳铮，在萧令拂“死讯”的刺激和苏晏留下药物的共同作用下，竟真的悠悠醒转！

虽然身体极度虚弱，连站立都需人搀扶，但岳铮的意识已然恢复清明。当他从严锋口中得知近期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萧令拂的“死讯”和云烨的所作所为时，这位重伤未愈的猛将，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怒火与悲怆。

“殿下……臣……万死！” 岳铮捶打着床榻，声音哽咽，随即化为冰冷的杀意，“云烨狗贼！岳某与你不共戴天！”

他立刻支撑起病体，以他在北境军中无人能及的威望，配合严锋的行动，迅速稳定了雁门关内忠于萧氏的力量。许多原本摇摆的将士，在岳铮出面后，纷纷倒戈。

而此刻，玄鹰堡外的雪夜，正上演着云烨导演的、意图将各方势力一网打尽的最终杀局。他不知道，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黄雀”之位，已然因雁门关内的剧变和苏晏的金蝉脱壳之计，变得岌岌可危。

十二个时辰，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栖梧苑内，苏晏寸步不离地守着如同沉睡的萧令拂，时刻关注着她的脉象，计算着药效时间。他必须确保在计划发动的那一刻，萧令拂能“准时”醒来。

当慕容破军那一声宣告响彻玄鹰堡夜空，当岳铮和严锋的援军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战场，当云烨仓皇突围的消息最终传回雁门关时……

苏晏知道，时机到了。

他取出银针，手法如电，连刺萧令拂周身数处大穴。随即，将一粒清香扑鼻的碧色药丸，放入她口中，辅以内力化开。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榻上那具“冰冷”的躯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紧接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着，缓缓睁开。

那双凤眸初时还有些涣散与迷茫，但很快，便聚焦起来，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算计与决绝。

她，回来了。

“苏……晏……”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却清晰地传入苏晏耳中。

“殿下！” 苏晏心中一松，几乎要落下泪来，“您感觉如何？”

萧令拂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一阵剧烈的虚弱感和刺痛传来，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龟息散虽保住了她的命，但之前的心脉重创和强行激发元气的损耗，却是实打实的。此刻的她，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脆弱。

但她不在乎。

“外面……情况如何？” 她更关心战局。

苏晏立刻将慕容破军苏醒、岳铮严锋来援、云烨溃逃等事，简明扼要地禀报。

听到云烨败逃，萧令拂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又听到慕容破军的真实身份，她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最后，听到岳铮醒来并掌控了局面，她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丝。

“岳铮醒了……太好了。” 她喃喃道，这无疑是混乱局面中最好的消息。

她挣扎着，在苏晏的搀扶下，勉强靠坐在引枕上。虽然虚弱，但那属于上位者的威仪与冷静，已然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云烨虽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必不会甘心。北辽耶律洪基主力未损，谢绥在京城依旧势大……” 她缓缓分析着局势，思路清晰得可怕，“北境……不能再待了。”

苏晏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萧令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营房的墙壁，望向了南方那遥远的、波谲云诡的京城。

“谢绥弑君篡逆，构陷忠良，祸乱朝纲，乃国之大贼！北境烽火，皆因他起！” 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却又异常平静，“与其在此与云烨、北辽纠缠，消耗北境最后的力量，不如……直捣黄龙！”

她要回京！要去那龙潭虎穴，与谢绥正面交锋，夺回原本属于萧氏的一切！

苏晏心中巨震。以殿下如今的身体状况，回京无异于羊入虎口！但看着萧令拂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知道，她意已决。

“京城乃谢绥根基之地，戒备森严，我们如何回去？又以何种身份回去？” 苏晏问出了关键。

萧令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残酷的弧度：“本宫‘已死’，不是吗？这便是最好的掩护。”

她看向苏晏，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云烨溃败，北境消息断绝，谢绥此刻定然以为本宫已亡，北境群龙无首，正是他进一步巩固权势、甚至……彻底清除异己的大好时机。他绝不会想到，一个‘已死’之人，会悄然回京。”

“我们要利用他的麻痹，潜入京城。至于身份……” 她沉吟片刻，“慕容破军的出现，或许是个契机。前朝慕容氏在京城乃至江南，未必没有潜藏的力量。而且……本宫记得，母后当年，曾留下一些……可靠的人。”

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假死脱身，暗中回京，联络母后旧部与前朝遗泽，利用谢绥与云烨可能存在的矛盾，以及朝中尚未完全被谢绥掌控的力量，寻机发难！

这是一条比坚守北境更加凶险的道路，但也是唯一可能彻底扭转乾坤的道路。

“此事需绝对机密。” 萧令拂看向苏晏，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托付，“苏公子，本宫的身体，还有接下来的行程，都要倚仗你了。严锋需留在北境，协助岳铮稳定局面，迷惑谢绥和云烨。回京之事，除你我之外，暂时……连韩夫人和岳铮也不要告知。”

她要制造自己确实已死的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北境的抵抗力量群龙无首，这样才能让谢绥放松警惕。

苏晏看着萧令拂那虽然虚弱却坚定无比的眼神，知道这将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苏晏，必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助殿下……重返京城！”

萧令拂微微颔首，疲惫地闭上双眼。

北境的烽火暂熄，但更广阔、更复杂的棋局，已然在她心中铺开。

谢绥，等着本宫。

这万里江山，这血海深仇，我们……慢慢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