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124章 棋局新布暗云涌

雁门关的血战，随着北辽大军的溃退与云烨玄麒麟卫的“适时”出现，暂告一段落。关墙上下，尸骸枕藉，血流漂杵，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气息。幸存的守军在短暂的狂喜过后，便被巨大的疲惫与失去同袍的悲恸所淹没，许多人直接瘫倒在血泊之中，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失去。

严锋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组织还能行动的人手抢救伤员，收敛遗体，清理关防。他的一条胳膊被简易包扎着，依旧有血水渗出，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灰败，但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时刻关注着关内的动向，尤其是……云烨及其麾下的举动。

云烨入关后，并未过多干涉严锋的善后工作，反而主动将大部分玄麒麟卫驻扎在关外原北辽大营的遗址，只带了千余亲兵入关“协助防卫”。他本人则占据了关内一处相对完好的院落作为临时帅府，动作迅捷而高效，仿佛早已对雁门关内布局了如指掌。

入夜，严锋拖着沉重的步伐，与苏晏一同来到云烨的临时帅府禀报军情。厅内烛火通明，云烨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玄色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凝神观看。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二人微微颔首。

“严将军，苏神医，请坐。”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关内伤亡、物资损耗情况如何？”

严锋深吸一口气，将初步统计的惨重数字一一报出：“……守军原八千余人，现存……不足两千，且大半带伤。箭矢、滚木礌石几近耗尽，火油全部用磬。关门破损严重，多处关墙需大规模修补。” 每报出一个数字，他的心都在滴血。这些都是跟随他浴血奋战的兄弟，是北境最忠诚的勇士！

苏晏补充道：“伤兵营人满为患，药材极度匮乏，尤其是金疮药与止血散。殿下……情况依旧危殆，需静养，受不得丝毫惊扰。”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目光直视云烨。

云烨听完，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舆图上雁门关的位置轻轻敲击着。烛光映照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

“将士们英勇，云某感佩。阵亡将士，需妥善安葬，重重抚恤。伤者，尽全力救治。” 他开口，语气依旧平稳，“至于物资短缺之事，严将军可列一清单，云某会命人从玄麒麟卫库存中调拨部分，以解燃眉之急。关墙修补，亦可由我军中工兵协助。”

他的回应，堪称周全得体，甚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但严锋和苏晏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云将军，” 严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团，“末将有一事不明，望将军解惑。将军之前率部前往落魂涧阻截北辽偏师，为何……会突然自西北方向出现？落魂涧战事……结果如何？”

厅内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云烨抬起眼眸，目光深邃地看向严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严将军以为，北辽此番倾巢而来，其主帅耶律重光，用兵如何？”

严锋一怔，虽不明白云烨为何岔开话题，还是沉声道：“耶律重光用兵老辣，稳扎稳打，若非……若非将士用命，雁门关早已不保。”

“不错。” 云烨点头，走到舆图前，指向落魂涧的方向，“耶律重光并非莽夫，他派偏师走落魂涧古道，乃是明修栈道之举。其真正目的，并非指望一支偏师能真有多大作为，而是以此吸引我军注意力，甚至……希望我分兵前去阻截。”

他的手指沿着舆图上一条极其隐蔽、蜿蜒于群山之间的虚线划过：“云某将计就计，明面上大军开赴落魂涧，做出阻截姿态，与那支北辽偏师及随之出现的南疆巫蛊族稍作接触后，便利用早已勘探好的秘径，急速迂回，潜行至西北方向。耶律重光认定我军被牵制在落魂涧，对其侧翼毫无防备，故而将全部兵力压上，猛攻雁门关。却不知，我正等他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之际，从其最意想不到的方向，给予致命一击。”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堪称一次精彩的战术迂回和战场欺骗。利用落魂涧吸引敌军注意力，再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主战场侧翼，一举奠定胜局。

然而，苏晏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想起自己在落魂涧外围看到的，那些被刻意掘毁的栈道和布设的疑阵，那绝不仅仅是“稍作接触”后转移所能留下的痕迹。云烨似乎在隐瞒什么，或者说，他这番说辞，只是一个足以对外交代的、完美的借口。

严锋也是将信将疑。云烨的解释虽然听起来无懈可击，但其中细节经不起深推，尤其是那支突然出现、协助搅乱北辽后阵的狼头旗骑兵，云烨只字未提。

“原来如此……云将军用兵如神，末将佩服。” 严锋压下心中疑虑，抱拳说道，语气却难免有些生硬。

云烨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保留，转而问道：“殿下病体沉重，北境不可一日无主。不知殿下昏迷前，对后续局势，可有何安排？”

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最关键的核心——权力。

严锋心中一凛，沉声道：“殿下昏迷前，曾命末将总督雁门关防务，并发出檄文，号召北境军民共抗外侮。至于其他……殿下未曾明言。”

他刻意强调了萧令拂的“安排”和自己“总督”的身份，意在表明雁门关乃至北境的指挥权，依旧在萧令拂和他手中。

云烨点了点头，神色不变：“殿下既有安排，自当遵从。如今北辽新败，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但谢绥在京城虎视眈眈，南疆势力暗中窥伺，北境局势依旧危如累卵。当务之急，是稳定内部，整合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他走到案前，取出一份文书，递给严锋：“此乃云某草拟的，关于整编雁门关现有兵力、统一调配北境资源、以及联络各方抗辽势力的初步方略，请严将军过目。若有不足之处，你我再行商议。”

他竟然直接拿出了整合北境力量的方案！动作如此之快！

严锋接过文书，粗略一看，心中便是一沉。方案中虽然名义上依旧尊萧令拂为主，但具体兵权的整合、物资的调配、与各方势力的联络主导权，都隐隐指向了云烨及其玄麒麟卫。这分明是要趁机将北境的实权，牢牢抓在手中！

“云将军，此事关系重大，是否……等殿下醒转后，再行定夺？” 严锋试图拖延。

云烨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严将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殿下安危系于你我之身，北境存亡亦悬于一线。若因循守旧，坐失良机，待谢绥缓过气来，或北辽卷土重来，我等皆成千古罪人。云某此议，乃为北境大局着想，还望将军以江山社稷为重。”

他一番话，冠冕堂皇，将拖延的责任扣在了严锋头上。

严锋脸色变幻，握着文书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云烨说得有一定道理，整合力量确实是当务之急。但他更清楚，一旦按照这个方案执行，雁门关守军乃至整个北境残存的力量，都将被云烨逐步消化、掌控。届时，殿下醒来，面对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苏晏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叹息。云烨此举，是阳谋。他携解围之功，握精锐之师，提出的方案又看似合乎情理，严锋于公于私，都很难直接拒绝。

“此事……容末将细看之后，再与将军商议。” 严锋最终只能采取缓兵之计。

云烨似乎也不急于一时，点了点头：“理应如此。将军可慢慢斟酌。若有需要，云某随时恭候。”

离开云烨的帅府，严锋与苏晏走在清冷寂静的关城内，心情都无比沉重。

“苏公子，你看这……” 严锋欲言又止。

苏晏望着夜空那轮被薄云遮掩、晦暗不明的冷月，缓缓道：“云烨所图甚大。如今之势，他已抢占先机。殿下昏迷，我等……需万分谨慎，步步为营。”

他顿了顿，低声道：“当务之急，是殿下的安危。我必须想办法，让殿下尽快醒转。只要殿下在，这北境的天，就还姓萧！”

严锋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都知道，雁门关的血战虽然暂时结束，但另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在玄鹰堡，几乎在雁门关大战结束的同时，韩夫人也收到了飞鸽传书。当她看完信上关于雁门关惨胜、萧令拂昏迷、以及云烨归来并开始整合权力的消息时，她的手猛地一颤，信纸飘然落地。

她快步走到窗边，望向堡外那片依旧被“影刃”营占据的谷地，又望向南方巫蛊族消失的山林，最后，目光落在了那神秘箭手所居的僻静小院方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北境的棋局，随着云烨的落子，已然进入了全新的、更加波谲云诡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