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12章 老花匠

雪后初霁，阳光透过薄云，在覆雪的庭院里折射出刺目的光。寒意却并未消散，反而因这日光，更添了几分干冽的冷。

萧令拂用过早膳，并未如常召见管事或埋首账册。她只带着锦书，再次踏入后园。雪被扫至路旁，堆成小小的丘垄，露出青石板路的湿痕。园中寂静，唯有枝头积雪偶尔坠落发出的扑簌声。

她走得不快，目光似在欣赏雪景，实则不着痕迹地扫过各处。行至那日遇见老花匠的梅林附近，果然又见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老花匠正拿着专用的竹剪，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被积雪压弯的梅枝，动作迟缓却稳当。

萧令拂驻足看了片刻，并未立刻上前，反而转向另一条小径，仿佛只是路过。直到绕了一圈，才看似无意地又走回梅林附近，这次，她直接向老花匠走去。

“这株绿萼梅，照料得极好。”萧令拂停在老花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温和。

老花匠闻声，忙放下竹剪，转身便要跪拜。

“不必多礼。”萧令拂虚扶一下，目光落在眼前这株枝干虬结、含苞待放的绿萼梅上，“本宫瞧着，这园中梅花，数这一株精神最足。”

老花匠见长公主态度随和，紧张的神色稍缓，浑浊的老眼里透出几分与有荣焉的光：“回殿下，这株绿萼是老奴入府那年，亲手栽下的，伺候了十几年，有感情了。”

“哦？老人家在府中十多年了？”萧令拂似是来了兴趣，“那对府中景致定然了如指掌。本宫初来，瞧着处处新奇，尤其是这引来的活水，冬日也不冻，甚是难得。”

她将话题引向那日问过管家的活水。

老花匠咧嘴笑了笑，露出稀疏的牙齿：“是哩，玉泉山的水，甜着呢。先帝爷在时，就最爱用玉泉山的水泡茶……”他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有些惶恐地低下头。

萧令拂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带着浅笑，仿佛未觉：“是啊，先帝雅致。说起来，本宫在宫中时，也听闻先帝爱梅，尤喜绿萼。宫中花房当年有位老师傅，培育绿萼堪称一绝，可惜后来似乎出宫荣养了？”

她语气随意，如同闲聊旧事。

老花匠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小了下去：“是……是有这么回事。奴才……奴才当年在花房，也只是个打下手的学徒，不及那位老师傅万一。”

萧令拂目光掠过他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语气愈发温和：“老人家不必自谦。能得先帝青眼，留在宫中花房，必是有过人之处。本宫只是偶然想起，随口一问。那位老师傅离宫后，不知去了何处？若有机缘，倒想请教一二。”

老花匠沉默了片刻，才嗫嚅道：“奴才……奴才不知。只听说，老师傅离宫后，似乎回了老家……蓟州。”

蓟州。

萧令拂将这个地名记在心里。蓟州并非那位传闻中花匠老师的籍贯，至少明面上不是。

她不再追问，转而赞叹了几句梅花，便带着锦书离开了。

走出梅林，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花。萧令拂微微眯起眼。

老花匠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他不仅认识那位“老师傅”，而且对其去向讳莫如深，甚至给出了一个虚假的地点。他在害怕什么？掩盖什么？

先帝，爱梅的花匠，蓟州，还有那夭折的宗室子……这几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而关键，或许就在那个“蓟州”。

回到寝殿，萧令拂并未立刻着手调查“蓟州”。她深知，任何针对性的探查，都可能打草惊蛇。她需要更迂回的方式。

她召来了负责府中采买的一位副管事，询问年节下各类物资储备情况，尤其是各地送往京中的特色年货。她问得细致，从江南的绸缎到蜀中的锦，从闽地的果脯到……蓟州的的山货、药材。

“蓟州靠近北地，听闻有些特有的药材，品质极佳，不知今年府中可曾采买？”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副管事想了想，答道：“回殿下，蓟州药材往年都是由固定的商号供应，主要是些黄芪、柴胡之类。今年账目还未完全报上来，待奴才查实了再回禀殿下。”

“嗯，”萧令拂颔首，“若有上好的，便多备些，丞相操劳，府中也可备用。对了，负责这路采买的，还是那位王管事吗？”她记得账册上，负责与安王府等处往来，且有特殊“车马费”的，也姓王。

副管事忙道：“是，还是王管事负责。”

萧令拂不再多问，只让他退下。

线索似乎又隐隐指向了同一个人，同一条线。

她坐回书案前，并未动笔，只是静静沉思。

谢绥给予的“更细条目”她暂时未动，但通过这些旁敲侧击，她似乎已经触摸到了那庞大脉络的一角。这条脉络，连接着丞相府、北境、宗室，甚至可能直指宫闱最深处的隐秘。

而那个看似与世无争、潜心礼佛的太后，在这张网中，又处于什么位置？老花匠的恐惧，是否与她有关？

殿内炭火噼啪，暖意融融。

萧令拂却觉得，有一股寒意，正顺着这些零碎的线索，悄然爬上脊背。

她知道，自己正在揭开一个巨大的、危险的秘密。这个秘密，可能远比单纯的弑君复仇，更加复杂，也更加致命。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愈发清醒。

下一步，该试着接触一下那位，负责多条敏感线路的……王管事了。或者，该从太后那边，寻找更直接的突破口？

夜色渐浓，将丞相府重新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下。

唯有主院寝殿的灯火，依旧亮着，映照着窗内那道孤影，彻夜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