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已过,京城的秋意染上了铁锈般的肃杀。护城河的水面不再有夏日的粼粼波光,而是泛起一层冰冷的、铅灰色的寒光,倒映着城墙巍峨而沉默的剪影。那城墙在铅灰色天空的压迫下,如同蛰伏了千年的巨兽,沉默地张开大口,日复一日吞噬着从它门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财富,以及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
寒风掠过空旷的城门广场,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进出城门的队伍缓慢移动着,守城兵卒裹紧了号衣,脸上带着麻木与不耐,例行公事地检查着路引,呵斥着试图蒙混的乡民。一切都与往日无异,但在某些敏锐者眼中,这平静的秩序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就在慕容晚晴于千里之外的黑水镇密室进行最终决断的几乎同一时间,“暗夜”这台历时五年精心打造、结构精密如钟表、却又致命如淬毒匕首的机器,其最锋利、最灵敏的部件——风部,已在首领赵青的带领下,率先悄然启动。他们如同最深沉的夜色中,从瓶口无声扩散的第一滴浓墨,目标明确,轨迹莫测,悄然渗向帝国最核心也最危险的权力脏腑。
-第一路:风部先行
赵青是第一批抵达京城的,或者说,是第一批“正式激活”的。他选在黄昏闭城前最后一刻,随着最后一批入城的商队,踏入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雄城。
他扮作一个典型的、中等成功的行商。面容是经过巧妙修饰的,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几岁,肤色是常年奔波形成的黄黑,眼角有着自然的细纹和疲惫。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细棉布直裰,外罩一件挡风的灰鼠皮坎肩,头上戴着普通的**帽,脚下是沾满尘土的千层底布鞋。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带着长途贩运后的倦怠,以及小商人特有的那种精明与谨慎。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不起眼的伙计,一个憨厚地牵着驮着货物的骡子,另一个机灵地跑前跑后办理入城手续,一切都完美契合“南下贩丝归来的中年行商”这个身份。
他们没有选择内城那些干净体面但也容易被关注的客栈,而是径直来到了南城。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客栈、酒肆、赌坊、暗娼寮子林立,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油烟、汗味、劣质脂粉和某种说不清的骚动气息。在这里,各种消息如同污水沟里的气泡,不断产生、碰撞、破裂,再产生。只要你有一双会听的耳朵和一把合适的碎银子,总能听到些有趣的东西。
赵青投宿的客栈叫“悦来居”,名字俗气,却是南城消息最灵通的几家客栈之一。客栈共两层,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房间不大,陈设简单,被褥略显潮湿,但胜在人来人往,不易被特别记住。掌柜的是个眼皮耷拉、永远睡不醒似的老头,只认钱不认人。伙计们则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能帮你跑腿买酒,也能帮你牵线搭桥办些“不方便”的事。
赵青要了一间二楼的普通客房,窗户临街,视野尚可。两个伙计住在隔壁。一切安顿妥当,已是华灯初上。南城的夜晚比白天更显喧嚣,各色灯笼亮起,叫卖声、划拳声、丝竹声、女人的娇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生命力的嘈杂。
赵青没有点灯,只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街上灯笼的朦胧光晕,坐在临窗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在等。
约莫子时前后,喧嚣渐歇。楼梯上传来极轻微、几乎被木质本身的呻吟掩盖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外。没有敲门,而是有节奏地、极轻地刮擦了三下门板,停顿,又两下。
赵青睁开眼,走到门边,同样以特定的节奏在门内回应。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拉开门栓。
三条影子如同融入夜色的烟雾,迅速闪入房内,门又被无声关上。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借着微弱的街光,足以看清来人的轮廓。一共三人,两男一女,皆是寻常百姓打扮,毫不起眼,属于扔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但他们的眼神,在昏暗光线下,却透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锐利与沉静。他们都是风部最精干的探子,早在一年甚至更久之前,就已经以各种看似合理的身份潜入京城,如同沉睡的种子,此刻被赵青亲自唤醒。
“头儿。”三人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
赵青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房间狭小,四人围坐在桌旁,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梆声和远处依稀的狗吠,成了绝佳的掩护。
首先开口的是个面容憨厚、手掌粗大、指节突出的汉子,约莫四十上下,看起来像个老实的木匠或铁匠。他代号“老刀”。
“头儿,我这边,城防司。”老刀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股朴实的厚重感,“主要盯西直门和安定门。轮值时辰、换防规律、不同统领当值时的盘查重点和松紧程度,基本摸清了七成。这是图表。”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小心翼翼地铺开在桌上。上面用炭笔画满了各种外人看不懂的符号、线条和简注,清晰标注了不同时段城门的守卫力量、交接空隙、盘查流程甚至几个关键守军头目的样貌特征和大致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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