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贵妃那根“绣花针”,第三天就扎过来了。
卯时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福全,揣着份“内廷采买急单”,晃晃悠悠到了工部衙门。这位刘公公六十来岁,面团脸,眯缝眼,说话永远慢三拍,但句句都往骨头缝里钻。
“陈大人,”刘公公把单子往桌上一搁,声音尖细,“贵妃娘娘宫里要修缮小佛堂,需金丝楠木十方、琉璃瓦三百片、苏绣经幡六幅。内务府说工部库里有料,让咱家来提——您给行个方便?”
陈野拿起单子扫了眼,笑了:“刘公公,金丝楠木是宫禁特供,工部库里那几方,是留着修太庙的。琉璃瓦倒有,但都是青瓦,没有鎏金的。苏绣经幡更别提——工部管的是工程物料,哪儿来的绣品?”
刘公公也不恼,慢悠悠道:“陈大人,话不是这么说。贵妃娘娘的小佛堂,那是为陛下、为太子祈福用的,用料自然要讲究。工部没有,可以采买嘛——内务府拨了三千两银子,陈大人辛苦辛苦,帮着置办置办?”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面额五百两,轻轻推到陈野面前:“这是娘娘赏的‘茶水钱’。娘娘说了,陈大人近日查案辛苦,该补补身子。”
陈野盯着那张银票,没接,反而问:“刘公公,这金丝楠木,市价一方三百两,十方三千两。琉璃瓦一片五钱,三百片一百五十两。苏绣经幡,一幅至少二百两,六幅一千二百两——总共四千三百五十两。内务府拨三千两,还差一千三百五十两。这差价……谁补?”
刘公公眼皮一跳,干笑:“陈大人精明。不过这物料嘛……可以酌情减等。楠木用红松代替,琉璃瓦用普通青瓦,经幡用杭绣——这样三千两足够了。”
“以次充好?”陈野挑眉,“贵妃娘娘的佛堂,用红松充楠木,用青瓦充琉璃——传出去,是说娘娘寒酸,还是说工部欺瞒?”
刘公公脸色微变:“陈大人,您这是……”
“我这是替娘娘着想。”陈野把银票推回去,“这五百两,公公拿回去。物料的事,工部按规矩办——有料就给,没料就报缺。至于采买……”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头喊:“王石头!进来!”
王石头正在院里教新来的匠人认尺,闻声跑进来:“大人?”
“从今天起,你带匠人督察队,盯着内务府所有采买。”陈野一字一句,“价格、质量、来源,全都要验。特别是宫里要的东西——谁报的价,谁验的货,谁经的手,一笔一笔记清楚。敢虚报一文钱,直接报东宫。”
王石头挺直腰板:“得令!”
刘公公脸都青了:“陈大人!你这是要跟内务府过不去?!”
“不是过不去,是讲规矩。”陈野转身,咧嘴一笑,“刘公公回去跟娘娘说,工部现在有新章程——物料采购,三方核验,价格公示。娘娘要是实在想要金丝楠木,可以自己掏私房钱买,工部免费派人安装。但想从工部账上走虚账、吃回扣……”
他拍了拍桌上那把铁锹:“我这锹,刚刨过贪官的坟,不介意再刨几个。”
刘公公拂袖而去。
刘公公前脚走,陈野后脚就去了匠人学堂。
今天轮到陈野讲课。他没教识字,也没教算数,而是把二十几个孩子带到百工坊后头的茅厕边——不是如厕,是看粪坑。
孩子们捏着鼻子,一脸懵。王石头也纳闷:“大人,这……教啥?”
“教他们怎么看账。”陈野指着粪坑,“你们看,这粪坑多久清一次?”
有个大点的孩子举手:“三天!俺爹说的,三天不清就溢出来!”
“对。”陈野点头,“那清一次粪,要多少钱?”
孩子们摇头。
陈野对王石头说:“石头,你告诉他们。”
王石头算了算:“雇人清粪,一次三十文。粪可以卖去城外肥田,一担两文——这个粪坑大概十担粪,能卖二十文。所以净成本是十文。”
“听见没?”陈野看着孩子们,“一个粪坑,三天清一次,一个月清十次,净成本一百文。那如果账上写着‘每月茅厕维护费五百文’——多出来的四百文哪去了?”
孩子们瞪大眼睛。
“这就是虚账。”陈野蹲下身,捡根树枝在地上写,“你们以后要是当账房、管仓库,就得学会从这种小地方看问题。茅厕维护费、灯油钱、柴火钱——这些不起眼的小账,最容易做手脚。”
他顿了顿,咧嘴笑:“当然了,今天教你们看粪坑,不是让你们以后真去查茅厕。是要告诉你们——贪官贪钱,跟这粪坑一样,看着光鲜,底下全是脏的。咱们匠人的本事,就是能闻出味儿来。”
孩子们哄笑,也不捏鼻子了,一个个凑近粪坑看,还真有模有样讨论起来:“那要是账上写‘每月灯油二两’,可咱们坊里只用了一两……”“还有柴火!俺娘说冬天柴火贵,但账上价跟夏天一样……”
王石头看着这群孩子,眼眶有点热。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人教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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