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里,太子赵珩看着被捆成粽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监工,又看看张彪递上来的那块百工坊腰牌,最后目光落在陈野身上,眉头微锁。
“先带下去,仔细审。”太子挥手,让翊卫将人押走。殿内只剩下他与陈野二人。
“陈卿,”太子揉了揉眉心,“你这进京才几日,先是茶楼砸场,再是巷战擒凶,今日更是在百工坊动了火药。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陈野躬身:“臣莽撞,惊扰殿下。但百工坊所见所闻,实在令人愤懑。匠户世袭为奴,食不果腹,病无医药,动辄鞭打克扣。王监工之流,不过是冰山一角。”
太子示意他坐下,叹道:“匠籍之弊,孤岂不知?然此乃祖制,牵涉工部、内廷乃至宗室用度,盘根错节。你可知,百工坊每年为内廷制造器物逾万件,为京营打造军械无数。若轻易动摇,恐生大乱。”
陈野从怀中掏出那本在百工坊记下的小册子,双手呈上:“殿下,这是臣今日所见匠户食宿、工价、劳作实情。请殿下御览。”
太子接过,翻看。上面字迹虽潦草,但记录详实:刘铁头,铁匠,日作八个时辰,得米五升,废料扣六日工食银;其女病重,无钱抓药;匠户聚居区土屋漏雨,粥稀如汤;监工鞭打匠人如驱牲畜......
一页页翻过,太子脸色渐渐沉凝。他是知道匠户苦,但纸上这些冰冷数字和具体事例,比奏章上“匠户困苦”四个字,沉重百倍。
“殿下,”陈野沉声道,“臣在吴州试行匠作学堂,工匠凭手艺得赏,出入自由,传艺有补。不过数月,改良水车、煤饼、铁器迭出,百姓得惠,府衙未多花一文,反因增产而多收税赋。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百工坊说是‘聚天下良匠’,实则是囚禁工匠的牢笼!监工克扣中饱,工匠麻木等死。长此以往,非但无益朝廷,反而扼杀技艺,损耗国力!殿下,这般‘祖制’,不改何待?”
太子合上册子,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想如何做?”
陈野精神一振:“臣有三请。一,请殿下允臣彻查百工坊账目,揪出贪墨监工,追缴赃款,部分返还匠户,部分充公。二,请殿下奏请陛下,试点改革匠籍——至少,在百工坊内,试行‘按件计酬、废料分明、伤病有抚、技艺有赏’的新规。三,请准吴州匠作学堂与百工坊‘结对’,互派工匠交流,带去吴州新法,带回京城技艺。”
太子看着他,目光复杂:“你这三条,条条都在撬动既得利益。工部第一个不答应,内廷采办那边也会跳脚。还有冯世安背后那些人......”
陈野咧嘴笑了,那笑容带着熟悉的痞气:“殿下,臣就是个撬棍。哪儿有缝,就往哪儿撬。撬开了,光亮才能照进去。至于跳脚的——跳得越高,越容易看清是谁在挡路。殿下若要革新,总得有人当这个撬棍,当这个靶子。”
太子凝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声里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陈野啊陈野,孤当初在吴州见你,便知你是块又硬又烫的石头。如今看来,你这石头,不仅要砸吴州的水,还要砸京城的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宫庭院里初绽的梨花,声音渐冷:“王监工之事,孤会让人审清楚,该抓的抓,该办的办。百工坊的账,你可以查,但要有真凭实据,不可滥刑。至于匠籍改革......”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决断:“孤会找机会,在父皇面前提一提。但成与不成,非孤一人可定。你要有准备,此事若提出,朝中反对之声,将远胜文华殿那日。”
陈野起身,深深一揖:“臣明白。但臣相信,只要殿下肯开这个口,只要匠户的实情能摆在陛下面前,只要吴州的实效能证明新法可行——这山,就撬得动。”
太子点点头:“你先回去。王监工的口供,孤会让人抄一份给你。冯世安那边......你这两日小心些。他接连吃瘪,不会善罢甘休。”
“臣谢殿下关怀。”
离开东宫时,已是黄昏。陈野走在宫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从明天起,京城这潭水,要被他彻底搅浑了。
翌日,陈野带着东宫手谕和两名翊卫,再入百工坊。
杨管勾见到手谕,脸都白了。陈野也不废话,直接让翊卫封了账房,调取近三年所有出入账册。又让张彪带人,将各作坊监工全都“请”到一间空仓里候着,不许串供。
账房里,陈野、小莲,还有东宫派来的一个精于算学的老书办,三人埋头查账。百工坊的账目做得极其“精巧”:料钱、工食银、损耗、杂费......名目繁多,彼此勾连。但陈野有在吴州查沈家、查漕运的经验,专挑破绽。
“这一笔,景和十九年三月,采购生铁五千斤,单价十二文。”陈野指着一行记录,“但同期市价,生铁不过八文。多出的四文差价,进了谁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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