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漕运司衙门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还沾着露水,朱漆大门紧闭。两个值夜的漕兵抱着长枪,倚在门廊下打哈欠。
“吱呀——”
大门突然被从里推开,一个睡眼惺忪的门房探出头,正要埋怨谁这么早,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门外黑压压站着一片人。
为首的是陈野,依旧那身半旧直裰,腰间挂着府尹铜牌。左边是抱着账本文书的苏文谦,右边是铁塔般按着腰刀的张彪。身后跟着王老三和十几个商盟伙计,押着昨夜粮仓抓获的精瘦汉子等人,还有两个从码头追回、衣衫湿透的漕船水手。
再往后,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踮脚伸脖,交头接耳。
门房吓得一哆嗦:“陈......陈府尹?您......您这是......”
“早啊。”陈野笑眯眯的,“郑司使起了吗?本官有要事相商,等不及通传了。”说着,抬脚就往里走。
门房想拦,被张彪铜铃大的眼睛一瞪,缩了回去。两个漕兵也醒了神,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动。
陈野带人径直穿过前庭,来到二堂外。郑司使显然还没起,堂内空无一人。陈野也不客气,在主位左手第一把椅子上坐下,对张彪道:“去请郑大人。就说本官有急事,关乎漕运司生死存亡。”
张彪咧嘴一笑,转身大步往后堂走。几个漕运司的佐吏闻声赶来,见这阵仗,都变了脸色,想上前又不敢。
不多时,后堂传来一阵喧哗。郑司使披着件外袍,头发都没梳整齐,被张彪“请”了出来,脸色铁青。
“陈府尹!你这是何意?!”郑司使看见堂内情景,尤其是看到被押着的几个手下,瞳孔骤缩,强作镇定,“擅闯漕运重地,还挟持本官属员,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陈野慢条斯理喝了口小莲递上的热茶——不知她何时从哪弄来的,放下茶碗:“王法?本官正是来跟郑大人论一论王法的。”
他指了指地上跪着的精瘦汉子:“此人昨夜带人,持伪造的漕运司调粮文书,意图盗运商盟平价粮仓存粮三百石,人赃并获。经审讯,他供认是受郑大人您府上管家指使。郑大人,这事,您知情吗?”
郑司使心头狂跳,面上却勃然大怒:“一派胡言!定是这刁民受人指使,诬陷本官!陈府尹,你岂能听信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陈野从苏文谦手里接过那伪造的文书,扬了扬,“这上面的仓曹戳记,可是真的。需不需要找仓曹来对质,问问他这印是怎么流出去的?”
他又指向那两个湿漉漉的水手:“这两人,是昨夜从码头截回的粮船水手。船上装着三百石粮,正是从商盟粮仓盗出的。船主已招供,是受这位——”他踢了踢精瘦汉子,“还有郑大人府上一位姓钱的管事指派,要将粮运往江州,说是‘补漕粮亏空’。郑大人,江州的亏空,需要用我吴州商盟的平价粮来补吗?还是说,您丢了的那两千石漕粮,就是这么‘补’的?”
郑司使汗如雨下,嘴上却硬:“荒唐!本官漕粮被劫,已行文上报,正在追查!此案与什么商盟粮仓毫无关系!陈府尹,你不要血口喷人,混淆视听!”
“哦?漕粮被劫?”陈野站起身,走到堂中,“正好,本官也对这劫案有些疑问,想请教郑大人。”
他掰着手指:“第一,黑鱼荡水浅芦多,藏个小船行,但要劫掠满载的两千石粮船队,非数十悍匪不可。如此规模的匪患,为何近年毫无风声?劫后为何不留活口细问?偏偏就几个‘力战不敌’的官兵带伤回来,话都说不利索?”
郑司使:“水匪凶残,杀人不眨眼......”
“第二,”陈野打断他,“两千石粮,不是小数目。劫走了,要运,要藏,要销赃。黑鱼荡往下游二十里就是吴州水关,上游三十里是江宁巡检司。这么多粮,这么多船,怎么就能在官军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除非——”他盯着郑司使,“这粮根本就没被劫,或者说,劫粮的人,本身就能让关卡睁只眼闭只眼。”
堂外百姓一阵骚动。这话里的意思,太明白了。
郑司使脸色发白:“你......你无凭无据......”
“凭据?”陈野从苏文谦手里又接过一叠账本,“这是本官让人调阅的漕运司近三年支用账目。巧得很,每年都有几笔‘剿匪抚恤’‘河道疏浚’的款项,数额不小,却无明细。更巧的是,这几笔款项支出的时间,都在漕粮转运的关键节点前后。郑大人,您这‘匪’,剿得挺会挑时候啊?”
他翻开一页,念道:“景和十八年九月,支剿匪银八百两。同年十月,漕粮报损三百石。景和十九年四月,支河道疏浚银一千二百两。同年五月,漕粮报损五百石......郑大人,您这漕运司,到底是运粮的,还是给水匪送饷银的?”
“噗嗤——”堂外围观的百姓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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