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坐在四合院的老槐树下,手里翻着相册。
秋天的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相册很厚,牛皮封面已经磨得发亮。
他翻到最新一页。
那里贴着几张新照片。
第一张是林睿的结婚照。
小子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笑得有点傻气。
旁边的新娘子文文静静,戴副眼镜,一看就是读书人。
照片背面是林睿的字迹:“爸,我和小雅结婚了。她说等您回来,亲自给您敬茶。”
林卫东用手指摸了摸照片。
笑了。
林睿这小子,从小就不爱说话。
闷头鼓捣他的无线电,拆了装,装了拆。
没想到,现在真成了事。
他的软件公司,在北京中关村租了两层楼。
员工六十多人,大半是大学生。
做的不是普通软件。
是工业控制软件。
机床要用,生产线要用,发电厂也要用。
以前这类软件全靠进口,贵不说,还得看人家脸色。
现在有了林睿他们做的,便宜一半,还更贴合国内实际。
上次林卫东去公司看过。
走廊里挂满奖状。
“科技进步奖”。
“优秀软件产品”。
“中关村十佳创业企业”。
林睿的办公室很简单。
一张桌子,两台电脑,书架上全是技术书。
唯一特别的,是墙上挂着一幅字。
“实干兴邦”。
林睿说,是公司开业时,父亲让林慧写了送来的。
“我每天看看这四字,就知道该怎么做。”
婚礼办得简单。
就在公司附近的小饭店,摆了六桌。
请的都是同事和朋友。
林卫东去了,坐在主桌。
看着儿子给来宾敬酒,说话有条有理。
再不是那个闷葫芦了。
新娘子叫张小雅,是林睿的大学同学。
学计算机的,现在也在公司,管测试。
敬茶时,她的手有点抖。
“爸,您喝茶。”
林卫东接过茶,喝了一口。
“好孩子。睿子脾气倔,你多担待。”
小雅抿嘴笑。
“他对我好。”
婚礼结束后,林卫东把林睿叫到一边。
“公司现在怎么样?”
“还行。”林睿说,“今年接了三个大单,都是国企。利润……够发工资,够研发。”
“别光顾着赚钱。”林卫东拍拍儿子的肩,“你们做的这东西,关系到国家工业命脉。要稳,要可靠。”
“我明白。”林睿点头,“爸,我们最近在攻关数控系统的实时性优化。如果成了,加工精度能再提一个等级。”
“好。”
林卫东没多说。
他知道,儿子已经长大了。
有自己的路要走。
相册翻到下一页。
是林慧的画展请柬。
烫金的字,印着她的名字。
林卫东记得,这丫头从小就爱画画。
墙上,地上,课本上,到处是她的涂鸦。
赵素芬没少骂她。
“好好的纸,都让你画坏了!”
但骂归骂,还是省下钱,给她买画笔,买颜料。
现在,那些涂鸦变成了真正的画。
挂在美术馆里。
林卫东去看过那次画展。
主题叫“根与翼”。
根,是传统的中国水墨。
翼,是现代的西方技法。
林慧把两者融合,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有一幅画,林卫东印象最深。
画面下方是浓墨重彩的山水,雄浑厚重。
上方却是淡彩的飞鸟,轻盈灵动。
中间过渡得自然,像山间升起的雾。
画的名字叫《故土新枝》。
开展那天,来了很多人。
美术界的,文化界的,还有不少外国人。
林慧穿着旗袍,站在画前讲解。
从容,自信。
“我想表达的,是我们这代人。根扎在传统文化里,但目光看向世界。”
有人提问。
“林老师,您觉得传统和现代,矛盾吗?”
“不矛盾。”林慧微笑,“就像树,根扎得越深,枝叶才能伸得越高。”
林卫东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听着。
心里骄傲,又有些酸楚。
骄傲的是,女儿有出息了。
酸楚的是,孩子们都长大了,飞远了。
画展很成功。
媒体报道,作品被收藏。
林慧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带学生,搞创作。
她也成了家。
丈夫是个出版社编辑,戴眼镜,话不多。
但看林慧的眼神,满是欣赏。
林卫东见过他一次。
“伯父,我很喜欢小慧的画。尤其是那幅《晨光》,看了让人心里安静。”
“那是她小时候,每天早上在院子里写生画的。”林卫东说。
“怪不得。有生活。”
林慧现在忙。
画画,教学,偶尔还要出国交流。
但每个月,都会回四合院一趟。
陪母亲们说说话,给弟弟妹妹们指点画技。
林悦宁最爱跟她学。
“慧姐,我这个素描,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里,阴影过渡太硬了。要柔和些。”
林慧手把手教。
耐心,细致。
像当年母亲教她一样。
相册再翻一页。
是一张唱片封面。
林悦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海边。
长发飞扬。
专辑名字叫《归来的星光》。
林卫东把唱片放进老式留声机。
针头落下,歌声响起。
清亮,干净。
像山泉水。
林悦这丫头,从小爱唱歌。
做饭时唱,洗衣时唱,走在路上也唱。
周晓白总说她。
“姑娘家,稳重点。”
但她就是爱唱。
后来去了香港,跟林安住。
林安支持她。
“喜欢就学。”
请了老师,学了乐理,学了声乐。
林悦有天赋,又肯吃苦。
每天练声,练琴,练到嗓子哑。
林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悦悦,要不歇歇?”
“不歇。二哥,我要唱出来。”
第一张专辑,林安投了钱。
从作词作曲,到编曲录制,都请最好的人。
林悦自己也很拼。
录音棚里,一句歌词唱几十遍。
直到满意。
专辑发行前,林安问她。
“紧张吗?”
“紧张。”林悦老实说,“但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没有落空。
专辑一上市,就火了。
电台里天天放。
街上的音像店,门口挂着她的大幅海报。
年轻人喜欢她的歌。
清新,真诚。
不像有些歌,无病呻吟。
林悦红了。
采访,演出,邀约不断。
但她没飘。
每次登台,第一句话总是。
“这首歌,献给我的家人。特别是我的父亲,他教会我,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根在哪里。”
林卫东在电视上看到这段,眼圈红了。
赵素芬抹着泪。
“这丫头,总算没白疼。”
林悦现在很忙。
但再忙,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
厚厚的信,写她在各地的见闻,写她的感悟。
也写困惑。
“爸,有时候在台上,看着下面的观众,我会想:我唱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林卫东回信。
“悦悦,能让人在忙碌生活中,停下来听一首歌,感受到美,感受到温暖,这就是意义。”
林悦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相册继续翻。
是林昕的工作照。
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站在一台巨大的机器前。
背景是厂房,高高的屋顶,纵横的钢梁。
林昕在重型机械集团,干得不错。
去年评了技术标兵。
奖状寄回家时,柳莹高兴得挨家挨户报喜。
“我家昕昕,评上标兵了!”
林卫东知道,这孩子像他。
踏实,肯钻。
重型机械安装调试,是个苦活。
经常要在工地一待几个月。
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伸不出手。
但林昕从没抱怨。
有一次,一台进口的轧钢机安装出了问题。
德国专家来了三拨,都没解决。
设备趴在那儿,一天损失十几万。
林昕主动请缨。
“让我试试。”
领导将信将疑。
“小林,这可是进口设备,精密得很。”
“我知道。但我看过图纸,心里有数。”
林昕带着几个工人,在机器旁边蹲了三天。
测量,计算,反复调试。
困了就在纸板上打个盹。
饿了啃口馒头。
第四天早上,机器突然动了。
平稳,顺畅。
问题解决了。
德国专家后来听说,特意来看他。
“林,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昕挠挠头。
“就是……多观察,多想想。”
其实,他是用了父亲当年教的方法。
“遇到问题,别急着动手。先看,再想,最后做。”
这方法,他记了十几年。
现在,林昕带徒弟了。
年轻人问他。
“林工,您这身本事,咋学的?”
“跟我爸学的。”林昕说,“他常说,技术这东西,来不得半点虚的。你得懂它,才能用好它。”
徒弟似懂非懂。
林昕拍拍他的肩。
“慢慢来。日子长了,你就懂了。”
相册最后一页。
是林悦宁和学生的合影。
她站在中间,周围是一群孩子。
笑得灿烂。
林悦宁当了老师。
在中学教语文。
这是她自己选的。
“我想教孩子。像当年老师教我一样。”
她工作认真。
备课到深夜,批改作业一丝不苟。
学生喜欢她。
因为她不光是教书,还教做人。
有一次,班里有个孩子偷了同学的钱。
证据确凿,孩子低着头,准备挨骂。
林悦宁没骂。
她让其他同学先出去。
然后关上门,拉把椅子坐下。
“跟老师说说,为什么?”
孩子哇一声哭了。
“我想买本字典……家里没钱……”
林悦宁心里一酸。
第二天,她买了本字典,悄悄放进孩子的书包。
还附了张纸条。
“字典送给你。但你要记住,无论多难,都要走正路。”
后来,这孩子考上了大学。
写信回来说。
“林老师,您送我的字典,我还留着。您说的话,我也记着。”
林悦宁把信给林卫东看。
“爸,您说,我做得对吗?”
“对。”林卫东说,“教育,不只是教知识。更是教心。”
林悦宁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丈夫是同事,教数学。
两人一起备课,一起家访。
日子平淡,但充实。
周末,她会回四合院。
给弟弟妹妹们辅导功课。
也听他们讲香港学校里的趣事。
“宁姐,我们班有个同学,可厉害了,会背整本《诗经》!”
“那你要向他学习。”
“嗯!”
林卫东看着孩子们围在林悦宁身边,叽叽喳喳。
心里涌起一种满足感。
林家这一代,开枝散叶了。
有搞科技的,有搞艺术的,有唱歌的,有搞工程的,有教书的。
各有所长,各尽其能。
但根,都在这个四合院里。
都在“踏实求学,诚实做人”这八个字里。
合上相册,林卫东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睛。
阳光暖暖的,晒得人昏昏欲睡。
耳边传来院子里的声音。
赵素芬在晾衣服。
周晓白在哄陈玥。
柳莹在厨房切菜。
陈芳在给花浇水。
苏婉清在教林悦宁弹琴。
李梅在算账。
王彩霞在喂鸡。(香港的都回来了)
……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
像一首歌。
一首关于家的歌。
林卫东听着,嘴角扬起。
他知道,家族的新篇章,已经翻开。
孩子们会继续往前走。
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但无论多远,多高。
根,永远在这里。
在这座四合院里。
在这个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而他,会一直在这里。
看着他们。
守着这个家。
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