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雪还没化干净,林卫东就回北京了。
不是任务完成——机床国产化的路还长着呢。是“摇篮”小组有急事找他。
吉普车直接开进西山基地,老张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一脸凝重。
“出事了?”林卫东下车就问。
“不是坏事,是大事。”老张递给他一份文件,“你先看看这个。”
文件标题是《关于当前重点领域科技人才现状的调查报告》。
林卫东翻开。
第一页是统计数据。
截至去年底,海外华人科技工作者总数约八万人。
其中博士以上学历两万三。
在美从事科研工作的超过一万五。
重点集中在:半导体、计算机、航空航天、材料科学……
后面是案例。
某某,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微电子领域顶尖专家。
某某,mIt研究员,空气动力学专家。
某某,贝尔实验室高级工程师,通讯技术专家……
一个个名字,一串串成就。
看得人心里发热,又发冷。
热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华人,都流着一样的血。
冷是因为这些人都在国外,他们的智慧、知识、经验,都在为别国服务。
林卫东翻到最后一页。
空白页。
只写了一行字:“我们怎么办?”
他合上文件,抬头看老张。
“领导的意思?”
“领导的意思是,听听你的意思。”老张拉着他进屋,关上门,“你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最了解情况。说说看,怎么才能让这些人……回来?”
林卫东点了支烟。
烟雾在办公室里缓缓升腾。
他想起在德国图书馆见过的那些华人学者。
捧着厚厚的资料,埋着头,一坐就是一天。
他想起在美国大学里,那些华人教授讲课时的神采飞扬。
也想起他们私下聊天时,眼里的那一丝落寞。
“硬请,请不来。”林卫东缓缓开口,“这些人能在国外站稳脚跟,都不容易。有房子,有工作,有生活。让他们放弃一切回来,不现实。”
“那怎么办?”
“得让人家心甘情愿。”林卫东弹了弹烟灰,“咱们得给人家回来的理由。不是空喊爱国口号,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三样。”林卫东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事业平台。让人家回来有地方施展才华,不是来坐冷板凳。第二,生活保障。房子,孩子上学,家属工作,都得安排好。第三……”他顿了顿,“尊重。”
老张点头:“这些道理都懂。但具体怎么操作?”
林卫东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山。
沉默了很久。
“我有个想法。”
“说。”
“用林氏集团的名义,在香港成立一个基金会。就叫……‘东方学者基金会’。明面上,资助海外华人学者回国交流、讲学。实际上,建立一条秘密渠道。让想回来的人,能安全、体面地回来。”
老张眼睛一亮。
“这个办法好!商业行为,不引人注意。香港又是自由港,进出方便。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基金会要钱,要人,要关系。你们林家……”
“钱,集团有。”林卫东转身,“人,我儿子林安在香港。他办事,我放心。至于关系……”他笑了笑,“这些年,我们在海外也不是白跑的。”
老张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向领导汇报!”
三天后,批示下来了。
就两个字:“同意。”
附带一份名单。
上面列了十二个人。
都是当前最急需领域的顶尖专家。
半导体三个。
航空航天两个。
核物理一个。
计算机两个。
材料科学两个。
生物工程两个。
每个名字后面,都有详细的背景资料。
研究领域。
工作单位。
家庭情况。
甚至还有性格分析。
林卫东看着这份名单,手有点抖。
他知道,这是国家把一份天大的信任,交到了林家手里。
当天晚上,加密电报发往香港。
林安收到电报时,正在开会。
看到译电员送进来的纸条,他顿了顿,然后平静地说:“今天的会先到这里。刘副总,你留一下。”
其他人离开后,刘副总——就是原来的老刘——凑过来。
“安仔,什么事这么急?”
林安把纸条推过去。
老刘看了,脸色变了变。
“这……这可是……”
“我知道。”林安打断他,“刘叔,从今天起,集团要成立一个新部门。对外叫‘战略发展部’,对内……你知道就行。”
“明白。”老刘点头,“要人?要钱?”
“都要。”林安起身,走到窗前,“刘叔,你去注册一个基金会。名字就叫‘东方学者基金会’。注册资本……五百万港币。挂在我的名下。”
“用途?”
“资助海外华人学者学术交流。具体章程,我晚点给你。”
老刘记下,又问:“那资金来源?”
“从集团的‘特殊项目基金’划拨。”林安转身,看着老刘,“刘叔,这件事,只能你我知道。账目单独做,不走公司财务。”
老刘深吸一口气。
“安仔,这风险不小。”
“我知道。”林安语气平静,“但这件事,必须做。”
老刘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跟你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行,刘叔陪你们父子俩,赌这一把。”
基金会注册得很顺利。
香港这种地方,每天都有无数基金会成立。
只要手续齐全,钱到位,没人多问。
半个月后,“东方学者基金会”的牌子,挂在了林氏集团大厦的十七楼。
不大,就三间办公室。
但位置很好,窗外就是维多利亚港。
林安亲自面试了基金会的工作人员。
最后选了五个人。
两个是香港本地的大学生,中英文流利,负责日常事务。
两个是从内地调过来的,有海外留学背景,懂技术。
还有一个,是郑婉仪推荐的,她娘家的远房表弟,在美国读过书,人机灵,嘴严。
一切就绪。
就等最关键的那个人到位。
林聪从mIt毕业的消息,是六月份传回来的。
这小子争气,拿了电子工程和计算机双硕士学位。
还得了什么“杰出毕业生”奖。
美国好几家公司抢着要他。
开出的年薪,换算成港币,够在北京买两套四合院。
林安打电话过去时,林聪正在收拾行李。
“哥,我下周三的飞机。直飞香港。”
“想好了?”林安问,“那边给的条件那么好,真舍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爸上次来信说,国家缺人。我学的这些东西,国内更需要。”
林安鼻子一酸。
“好。回来,哥给你接风。”
林聪回来的那天,香港下着大雨。
飞机晚点了四个小时。
林安在机场等到半夜,才看到弟弟拖着两个大箱子走出来。
黑了,瘦了,但眼睛很亮。
“哥!”
林聪跑过来,兄弟俩抱在一起。
“长高了。”林安拍拍弟弟的背,“都快比我高了。”
回家的车上,林聪一直看着窗外。
雨中的香港,霓虹灯模糊成一片片光晕。
“哥,基金会的事,爸跟我说了。”
“嗯。”林安开着车,“你来了,我就踏实了。你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多,了解情况。”
“名单我看过了。”林聪从包里掏出那份加密名单的副本,“十二个人,我认识三个。两个mIt的师兄,一个伯克利的教授。”
“能联系上吗?”
“能。”林聪点头,“但得小心。这些人都在敏感领域工作,身边……可能有眼睛。”
“所以需要基金会。”林安说,“明面上,我们是邀请他们来香港讲学、交流。报酬丰厚,行程自由。等他们到了香港,再慢慢谈。”
林聪想了想。
“第一个,从王教授开始吧。伯克利那个,搞半导体的。他今年六十了,快到退休年龄。儿子在华尔街工作,女儿嫁了美国人。但他自己……我听说,一直想回国看看。”
“有把握吗?”
“七成。”林聪说,“王教授是湖南人,爱吃辣。妻子十年前去世了,现在一个人住。每年春节,都会去唐人街买对联。”
林安笑了。
“了解得这么清楚?”
“在美国这几年,我没光读书。”林聪也笑了,“华人学者圈子里,该认识的人,该了解的事,我都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