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法兰克福阴冷潮湿。
林卫东站在公寓窗前,看着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行人。
他手里握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这已经是他在德国的第四个月。
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
他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铸剑。
然后迅速抹掉。
身后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这几个月不好过。
和伯格的联系断断续续。
那个德国工程师很谨慎。
每次邮件都简短得像是电报。
“可以咨询,每小时300马克。”
“只回答技术问题。”
“不涉及公司机密。”
林卫东都答应了。
他通过老王安排的中间人。
给伯格转了第一笔咨询费。
五千马克。
相当于伯格一个月的工资。
转款留言写着:“预付技术咨询费,林氏集团。”
钱转出去的第三天。
伯格回邮件了。
只有一句话:“收到。谢谢。”
林卫东没有急着追问。
他等了一周。
又发去一份技术问题清单。
都是关于机床基础原理的。
不敏感。
但专业。
伯格回复得很认真。
每道题都详细解答。
还附上了手绘的示意图。
林卫东看着那些工整的德文笔记。
知道这人技术确实扎实。
第二个月。
咨询费涨到每小时五百马克。
伯格没有拒绝。
他开始在邮件里多写几句。
抱怨公司管理层不懂技术。
抱怨年轻同事急功近利。
抱怨物价上涨太快。
林卫东只是听。
偶尔附和。
从不主动打听。
第三个月。
林卫东通过中间人。
给伯格女儿汇了一笔“奖学金”。
一万马克。
留言是:“林氏集团优秀学生资助计划”。
伯格知道后。
沉默了整整一周。
然后发来邮件。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卫东回复:“我们集团尊重技术,尊重人才。您值得。”
那天晚上。
伯格主动提出见面。
地点选在郊外的一家小咖啡馆。
人很少。
林卫东提前半小时到。
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伯格准时出现。
穿着那件旧的棕色夹克。
头发梳得整齐。
但眼里的血丝遮不住。
“林先生。”伯格坐下,声音有些干涩。
“伯格先生。”林卫东推过去一杯热咖啡,“天冷,暖暖。”
伯格双手捧着杯子。
好一会儿没说话。
“我女儿……谢谢您的资助。”他终于开口,“她明年就能毕业了。当医生,是她妈妈的遗愿。”
“不客气。”林卫东说,“孩子有出息,是父母最大的安慰。”
伯格看着咖啡杯里升腾的热气。
“您到底想要什么?只是技术咨询的话,不需要花这么多钱。”
林卫东身体微微前倾。
声音压低:“伯格先生,我不瞒您。我们集团想引进最先进的五轴机床。但您知道,这种设备,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伯格的手指紧了紧。
“那是受管制的。”
“我知道。”林卫东说,“所以我们需要更全面的了解。设计原理,核心技术,工艺难点……这样,就算买不到设备,我们也能知道努力的方向。”
伯格沉默了。
咖啡馆里很安静。
只有老板擦杯子的声音。
“这是违法的。”伯格说得很轻。
“咨询设计原理,不违法。”林卫东语气平静,“我们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设备值得追求。至于能不能买到,那是另一回事。”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支票。
推过去。
数字后面有很多零。
伯格看了一眼。
手抖了一下。
“这是……”
“预付下一阶段的咨询费。”林卫东说,“如果您觉得不合适,可以拒绝。”
伯格盯着那张支票。
看了很久。
久到咖啡都凉了。
他想起女儿昨晚的电话。
“爸爸,医院实习要交一笔押金,三千马克……我知道家里紧,要不我先休学一年?”
他想起亡妻临终前的话。
“恩斯特,一定要让安娜完成学业……”
他想起自己三十二年的工龄。
还只是个高级工程师。
薪水比不上那些会拍马屁的年轻人。
伯格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
眼里有了一种决绝的东西。
“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林卫东把支票留在桌上,“想好了,老方法联系。”
这次见面后。
又过了两周。
圣诞节快到了。
法兰克福街头挂起了彩灯。
空气里飘着热红酒的香味。
林卫东收到加密消息。
国内催得很紧。
新型坦克的炮管加工卡在最后一步。
没有五轴机床。
良品率上不去。
他每晚都睡不着。
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圣诞前夜。
伯格的邮件终于来了。
“可以。但只能给基础原理资料。核心图纸不行。”
林卫东立刻回复:“足够。谢谢。”
第二天。
老王安排的仓库。
在工业区边缘。
以前是纺织厂仓库。
现在废弃了。
院子里长满荒草。
林卫东提前两小时到。
仔细检查了周围环境。
确认没有异常。
才走进仓库。
里面很暗。
只有高处的小窗户透进一点光。
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
坐下。
等。
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
仓库门才被推开。
伯格走进来。
手里拎着个沉重的公文包。
穿着件黑色大衣。
领子竖得很高。
“林先生。”
“伯格先生。”
两人对视一眼。
伯格把公文包放在一个木箱上。
打开。
里面是厚厚的文件。
“这是我能拿到的所有资料。”伯格声音很干,“设计原理,结构分析,工艺手册。都是公开版本,但……足够你们了解。”
林卫东走过去。
开始翻看。
一页一页。
很仔细。
确实是基础资料。
但已经比国内能找到的详细太多。
有传动系统设计图。
有控制算法流程图。
有加工精度测试数据。
他一边看。
一边在脑海里用系统扫描。
【收录:五轴机床机械结构设计指南】
【收录:数控系统模块化架构说明】
【收录:精密主轴热变形补偿算法】
全部收录完毕。
林卫东合上最后一本手册。
抬头看向伯格。
“这些很有用。谢谢。”
伯格松了口气。
但林卫东接下来的话让他又紧张起来。
“不过,伯格先生,这些毕竟是理论。我们还想看看实际设备……运行的样子。”
伯格脸色变了。
“您说过只看资料……”
“是。”林卫东语气平和,“但我最近听说,贵公司有一批新设备正在总装车间调试。如果能亲眼看看实际运行……对我们评估设备价值,会有更大帮助。”
他顿了顿。
“当然,咨询费可以再谈。”
伯格的手在发抖。
他看向公文包。
林卫东从怀里取出另一个信封。
更厚。
“这是额外补偿。您女儿毕业后,如果想来亚洲发展,我们集团可以提供职位。医生,或者医疗设备相关,都可以安排。”
伯格盯着那个信封。
呼吸变得粗重。
仓库里安静得可怕。
能听到远处公路上卡车驶过的声音。
“只是看看?”伯格声音嘶哑。
“只是看看。”林卫东说,“远远地看。不碰任何东西。”
“什么时候?”
“今晚。”林卫东说,“圣诞节,厂里人少。总装车间应该只有值班保安。”
伯格猛地抬头。
“您怎么知道……”
“商业调查。”林卫东微笑,“我们做生意的,总得了解合作伙伴的情况。”
伯格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更久。
林卫东不催他。
只是静静等着。
终于。
伯格伸出手。
拿走了那个信封。
“今晚十二点。工厂后门。我只能带您进去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足够了。”林卫东说,“谢谢。”
伯格转身要走。
又停住。
“林先生。”
“嗯?”
“您保证……只是看看?”
林卫东看着他的眼睛。
“我保证。”
伯格点点头。
快步离开了仓库。
门关上后。
林卫东站在原地。
没有动。
他把公文包里的资料全部收进系统空间。
然后点了支烟。
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升腾。
他知道自己在走钢丝。
今晚的行动风险极大。
但没办法。
国内等不起。
这支烟抽完。
他走出仓库。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
又开始下雪了。
细小的雪花落在脸上。
冰凉。
他走回公寓。
开始做准备工作。
黑色的衣服。
软底的鞋。
小型手电。
还有系统里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图。
下午。
他给老陈打了个电话。
“今晚我要出去一趟。如果明天中午前没联系你,按预案处理。”
老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林先生,太冒险了。”
“知道。”林卫东说,“但必须做。”
“需要接应吗?”
“不用。人越多越容易暴露。”
挂掉电话。
林卫东躺在床上。
强迫自己休息。
可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可能出现的情况。
保安巡逻的规律。
监控摄像头的位置。
警报系统的类型……
他一遍遍复盘。
直到天黑。
晚上十一点。
林卫东换好衣服。
走出公寓。
雪下大了。
街道上白茫茫一片。
很少有行人。
他步行前往工厂区。
脚步很轻。
在雪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十一点四十分。
他到达工厂后门附近。
找了个隐蔽的角落。
等待。
雪落在肩上。
很快积了一层。
他像雕塑一样站着。
一动不动。
十一点五十五分。
后门开了条缝。
伯格探出头。
招了招手。
林卫东快步走过去。
闪身进门。
里面是条狭窄的通道。
堆着废弃的包装箱。
“这边。”伯格低声说。
他在前头带路。
脚步很轻。
对这里很熟。
他们穿过几条走廊。
避开了一个巡逻的保安。
最后来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伯格掏出钥匙。
开门。
里面是总装车间。
很大。
高挑的屋顶上挂着几盏昏暗的安全灯。
车间里整齐排列着十几台机床。
都用防尘罩盖着。
只有最里面那台。
罩子掀开了。
露出银灰色的机身。
“就是那台。”伯格指着远处,“最新型号。下周就要发货。”
林卫东走近。
脚步放得很轻。
这台机床比之前看到的更大。
更精密。
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还亮着。
处于待机状态。
“能……启动一下吗?”林卫东问。
伯格吓了一跳。
“不行!启动会有声音,会记录日志……”
“只是主轴空转。”林卫东说,“我想听听声音。判断轴承状态。”
伯格犹豫了。
林卫东看着他。
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伯格咬咬牙。
走到控制面板前。
输入密码。
按了几个键。
机床的主轴缓缓转动起来。
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
林卫东闭上眼睛。
系统全开。
【扫描:主轴振动频率,正常】
【扫描:伺服电机电流波动,稳定】
【扫描:液压系统压力,达标】
【生成完整设备三维模型】
【记录所有电子参数】
三十秒后。
他睁开眼。
“够了。关机吧。”
伯格赶紧关机。
车间里恢复安静。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我们该走了。”伯格声音发抖,“已经超过十分钟了。”
林卫东点点头。
最后看了那台机床一眼。
转身。
跟着伯格往外走。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门口时。
车间另一头的警报器突然响了。
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
伯格脸色瞬间惨白。
“怎么回事?我明明避开了所有警报……”
林卫东拉着他躲到一个设备后面。
“别慌。可能是别的故障。”
脚步声传来。
两个保安朝这边跑过来。
手电筒的光束在车间里乱晃。
“有人吗?”
“检查一下!”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
系统全速运转。
【计算最佳撤离路线】
【分析保安行动模式】
【预测警报持续时间】
三秒后。
他拉住伯格。
“这边。跟我来。”
他们贴着墙。
利用设备的阴影。
慢慢移动。
保安越来越近。
手电筒的光好几次差点照到他们。
林卫东带着伯格拐进一条维修通道。
狭窄。
堆满工具。
他们屏住呼吸。
听着保安从外面跑过去。
“可能是野猫触发了警报。”
“检查完这边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
伯格瘫坐在地上。
浑身被汗湿透。
“不行了……我不行了……”
林卫东把他拉起来。
“不能停。走。”
他们继续前进。
从一个小侧门离开了车间。
回到后门那条通道。
出门前。
林卫东递给伯格一个小袋子。
“这里面是尾款。还有一张去瑞士的火车票。明天就走。你女儿会在那边等你。”
伯格接过袋子。
手抖得厉害。
“谢谢……谢谢您……”
“快走吧。”林卫东说,“记住,今晚你没来过这里。我也没来过。”
伯格点点头。
匆匆消失在雪夜里。
林卫东没有立即离开。
他在后门又等了十分钟。
确认没有异常。
才转身。
沿着来时的路。
返回公寓。
雪还在下。
覆盖了所有的脚印。
回到公寓时。
天快亮了。
林卫东脱掉湿透的衣服。
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坐在桌前。
开始整理今晚获得的所有数据。
系统空间里。
那台五轴机床的完整三维模型正在构建。
每一个零件。
每一根线缆。
每一个参数。
都清晰可见。
窗外。
圣诞节的晨光渐渐照亮了法兰克福。
教堂的钟声响起。
清脆。
悠远。
林卫东放下笔。
走到窗前。
看着这座渐渐苏醒的城市。
“铸剑”的第一步。
完成了。
接下来。
就是如何把这把“剑”。
带回它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