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雷电劈开沉沉的夜幕,
不是海啸在深渊尽头咆哮。
当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悄然穿透灵魂的岩壳——
它更像深冬冻土之下,
冰层猝然开裂的细响。
冰面下蜷缩的幼芽猛地一颤,
撞碎自身昏沉的硬壳,
骤然吮吸到凛冽而清冽的光。
又似暗室中千万根紧绷的弦,
忽被同一阵飓风扫过。
喑哑的震颤在无声里疾走,
汇成一片洪流般的寂静的回荡,
将凝滞的时空陡然撑胀。
这是古老星辰在内部坍缩,
释放出幽微却不可抗拒的力场。
它不宣告,只撞击,
在骨髓深处点燃一场无声的雪崩,
将你存在的地貌彻底重塑。
自此,寂静的真空里,
总有星火在深沉地燃烧。
清河镇的冬日,朔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钻进镇东头“说书堂”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堂内寒气刺骨,稀稀拉拉几个老客蜷缩在条凳上,守着炭火微弱的泥炉,目光空洞地望着堂前那个干瘦的身影——陈满囤。
他摸索着坐到那把磨得油亮的旧条凳上,裹紧了满是补丁的棉袍,一双灰白的眼睛努力地朝着台下那点模糊的光影张望,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列位老少爷们儿,今儿……接着说那《龙鳞记》第三回……”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本该跌宕的情节,从他口中流出,像隔夜的冷粥,黏糊平淡。台下几声敷衍的咳嗽,炭火噼啪一下,便是唯一的回应。陈满囤的半瞎,连同这说书堂的冷清,便是清河镇冬日里一幅凝固的、褪色的画。
那晚,风雪愈发紧了。陈满囤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镇外栖身的破败土地庙。寒气从四面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刀子般割人。他裹紧破絮,靠在冰冷的泥塑神像脚下,饥寒交迫,意识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熬不过这寒夜时,一点微弱的、近乎幻觉的银光,在神像布满蛛网的破败手臂处轻轻一闪。
他以为是冻出的幻影,但那光点又闪了一下,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波动,像风中一点倔强的萤火。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摸索过去。指尖触到一片极其柔软、冰凉顺滑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到眼前,他那双半瞎的眼睛艰难地聚焦——那是一片羽毛,小指般大小,通体流转着温润的、月华般的银色光晕,边缘勾勒着纤细的金线,触手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丝丝缕缕沁入他冻僵的骨缝。
“小家伙?”陈满囤喃喃,声音干涩。那羽毛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一只奇异生灵的心脏在搏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竟真的从掌心弥漫开来,驱散了刺骨的冰寒。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微羽贴身藏好,仿佛揣住了一颗掉落的星辰。那一夜,奇异地,他没再感到刺骨的冷。
更奇妙的变化,始于第二天登台。
当他再次坐在条凳上,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时,贴身藏着的那片微羽,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攫住了他。仿佛眼前厚重的迷雾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他“看”见了!
不是用他浑浊的双眼,而是某种更深邃的“内视”。脑海中,那烂熟于胸却也平淡无奇的《龙鳞记》故事情节,瞬间变得无比鲜活、立体!他看到了书中那个莽撞少年误入龙窟的景象——不再是干瘪的文字描述,而是身临其境:巨大冰冷的龙鳞在幽光中闪烁,粗重的呼吸带着硫磺味喷在脸上,少年屏息躲在石笋后的心跳声擂鼓般清晰……每一个角色的喜怒哀愁,都如同奔涌的溪流,直接汇入他的感知。
“话说那莽小子张石头,仗着三脚猫的功夫摸进龙窟……”陈满囤的声音变了。不再沙哑干涩,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与穿透力。他不再仅仅是“说”,他是在描绘,在演绎!双臂不由自主地挥动起来,指点江山,模仿着书中人物的情态。那少年初入龙窟的胆怯好奇、面对沉睡巨龙时的窒息惊恐、贪念起时又犹豫挣扎的内心煎熬……种种细微精妙处,被他用一种饱满到近乎燃烧的情绪,淋漓尽致地泼洒出来!
堂下,那几个原本还在打盹的老客,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忘记了手里的旱烟。寒风似乎也被这突然爆发的热度驱散了。当陈满囤终于停下,模仿着巨龙一声低沉的鼻息作为收尾,堂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炉火噼啪作响。随即,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神了!真神了!”王记杂货铺的老王头狠狠拍了下大腿,“满囤哥,你这……这是开了天眼啊!”
“是啊是啊!那龙窟,那少年的心思,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旁边卖烧饼的李二也激动得满脸通红。
翠娘倚在门框上,忘了招呼客人,只觉一股多年未有的热流涌上眼眶。茶馆,终于有热气儿了!
微羽的神异,远不止于此。它仿佛成了陈满囤与故事世界之间一道无形的桥梁。夜深人静,他抚摸着那片温润冰凉的小羽毛,只要凝神去想,那些尘封在记忆角落的古老传说、志怪异闻,便如潮水般清晰涌现,细节饱满,色彩斑斓。他甚至能“感知”到镇上流传的家长里短里,隐藏着怎样曲折动人的人间悲喜剧。他像一个站在神异泉眼旁的乞丐,骤然发现了取之不尽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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