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卧在寂静深处已经多年,
暗哑的喉,锁着千叠松涛。
冰弦蜷缩,如冬眠的蚕,
裹紧自身清冷的曲调。
直到某个黄昏,陈灰震颤,
并非风动,是木质深处
一声微弱的灼烫。它辨认着,
那在门外迟疑的,陌生的脚步。
幽暗里,无形的弦兀自绷紧,
渴望一次冰凉的指温降落。
当指尖终于试探着触碰,
冻僵的月光骤然在弦上复活。
冰冷琴腹涌起松涛的回响,
嗡鸣认下这仓促的掌纹。
从此这深藏的万壑千山,
只向唯一的路径倾吐晨昏。
木纹延伸,缠绕指尖的骨节,
它古老的魂魄苏醒,低语:
是桐木召唤了那双手,是弦索
在茫茫里,让你找到它。
嗡……嗡嗡……
极其轻微的震颤,从他手下的方桌传来。源头,正是那把焦尾古琴!
那震颤并非来自琴弦,而是源于琴身深处。仿佛一颗沉睡了千万年的冰冷心脏,在吸吮了那滴滚烫的血珠后,被强行唤醒,开始了极其缓慢、极其笨拙的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动着陈满囤周身的空气随之共鸣。
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不再是微羽那冰冷的渗透,而是如同一条涓涓细流,带着奇异的驯服与依赖,缓缓从琴身深处流淌出来,逆溯而上,温柔地缠绕上他那仍在流血的指尖伤口。那暖流小心翼翼地包裹着细微的痛楚,如同最轻柔的抚慰,缓缓渗入他的血脉,循着手臂的经络,温柔而坚定地向上蔓延,最终汇入他的心房。
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的连接感,在他与那琴身的暖流之间蓦然建立。不再是相互排斥的撕扯,不再是寒彻骨髓的入侵,而是一种微妙而坚实的羁绊,如同根系找到了土壤,如同漂泊的孤舟终于系上缆绳。他感到自己的意识边缘,清晰地附着了一个温顺而微小的存在,它不再桀骜狂躁,反而流露出一种雏鸟般的孺慕与依顺。
“……主人?”
一个微弱、稚嫩、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不再是金石摩擦的嘶鸣,不再有怨毒与孤寂。这声音清澈如同初融的雪水,带着一种懵懂新生的柔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触碰着陈满囤的意识。
陈满囤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松懈,一阵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他踉跄一步,重重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形。指尖的血早已凝固,只剩一点微小的暗红。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把沉寂的焦尾琴。灯光下,琴身那原本焦黑的尾部,一道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被唤醒的血管,沿着古木天然的纹理,悄然蔓生了一寸,深烙其中。
成功了?他手指轻轻拂过那道新生的血纹,琴身温顺地回应着,传来阵阵安稳的暖意,再无丝毫戾气。脑海中那微弱的存在感,温顺、清晰,如同栖息在他灵魂枝头的一只小小灵雀。
窗外的夜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湿冷的空气里,残存的寒意正被一股奇异的温煦缓慢驱散。陈满囤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室内凝成一道长长的白雾。他疲惫至极地瘫坐在身后的破旧竹椅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他赢了。至少此刻赢了。
指尖微动,一道念头自然而然地流向那脑海中温顺的存在:【微羽?】
【主人……我在。】
那清澈如水的回应瞬间抵达,带着全然的恭顺,再无半分挣扎抗拒。
陈满囤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黑暗中,嘴角那点笑意缓缓加深,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在沉寂的书堂里幽幽回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椅粗糙的边缘,却仿佛仍在感受着琴身那奇异的脉动。
夜,还很长。
指尖的伤口,在微羽温顺的意念缠绕下,那细微的刺痛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暖膜覆盖,渐渐变得遥远。然而,身体深处传来的虚脱感却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呻吟,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抽走了支撑,只想沉入无尽的黑暗。他瘫在吱呀作响的竹椅里,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书堂内,灯芯又爆出一朵微弱的火花,光影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将墙上那扭曲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油灯的光晕已黯淡许多,灯油将尽,灯芯焦黑蜷曲,预示着黑暗即将彻底吞没这狭小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霉味、尘埃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松香和焦木混合后的奇异余韵。
【主人……】那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疲惫的意识。不再是冰冷的尖刺,而是轻柔的羽毛拂过心湖,带着全然的依附。
陈满囤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闭着眼,沉重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残留的、被狂暴魂力撕扯过的隐痛;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要将刚才那场生死搏斗的余烬彻底吐出。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眼皮上,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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