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张佳乐已经沿着河边跑了三公里。这是山洪事件后养成的习惯——每天清晨用身体的疲惫来确认“我还活着”。林冰通常起得晚些,会在她回来时煮好咖啡,两人坐在飘窗上分享一杯,看雾气从河面慢慢升起。
但今天不同。张佳乐跑完步回家,发现厨房的灯亮着,咖啡的香气混着煎蛋的滋滋声。林冰系着那条在古镇买的蓝染围裙,正小心地给煎蛋翻面。
“难得。”张佳乐靠在厨房门框上,擦着额头的汗。
“苏静早上发来信息。”林冰没回头,声音在煎锅的声响中有些模糊,“说有个紧急的发现,想今天过来。”
两人坐在餐桌前时,晨光正好穿过窗户,在木桌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方形。张佳乐注意到林冰的黑眼圈——昨晚她一定又熬夜了,大概是在研究那些国际档案馆的联系方式。
“你说会是什么发现?”林冰搅着咖啡,勺子和杯壁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也许是另一对‘素华和文心’。”张佳乐咬了口煎蛋,蛋黄流淌出来,她在盘子里画了个圈。
门铃在九点整响起。苏静提着一个老式皮质公文包进来,风衣肩头还沾着晨雾的水汽。她没有寒暄,直接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
“昨晚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的。”她的手指在文件袋上轻轻摩挲,“本来想等你们开始国际项目后再拿出来,但我觉得……你们需要先看看这个。”
文件袋里是厚厚一沓照片和信件。照片是黑白的,边缘已经卷曲。第一张是四个年轻女子的合影,背景似乎是某个学校的礼堂。她们穿着相似的衬衫和长裙,两人一组并肩站着,笑容腼腆而明亮。
“这是母亲大学时的文艺社团。”苏静指着左侧的两个女子,“这是我母亲文心,旁边是素华阿姨。右边这两位——”她的手指停在照片上,“是她们的同学,也是……类似的关系。”
张佳乐接过照片仔细看。右边的两个女子靠得更近些,一个短发,扎着发带,一个长发披肩。短发女子的手自然地搭在长发女子的肩上,动作亲密而坦荡。
“她们后来呢?”林冰问。
苏静沉默了一会儿,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封信。信纸已经脆化,她用指尖小心地展开其中一封。字迹工整,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笔迹:
“文心、素华:展讯收到,为你们高兴。我与**已南下,暂居穗城。此地气候湿润,木棉花开得极盛,**说像火,我说像血。我们租了间小阁楼,她在教钢琴,我接了些抄写的话计。日子清苦,但自由。盼你们的展览顺利,盼有一天,我们四人的画能挂在一起。”
信的落款只有一个字:“清”。日期是1978年3月。
“清姨和**阿姨,”苏静轻声说,“她们比我母亲和素华阿姨更早离开学校。因为……有人举报了她们的关系。”
张佳乐感到胸口发紧。她继续翻看后面的信件,字里行间是琐碎的日常:木棉花的颜色、钢琴学生的进步、抄写时发现的错别字、对北方朋友的思念。但倒数第二封信的语气变了:
“文心、素华:**病了。医生说是心病,无药可医。她总梦见有人砸我们的窗户,惊醒后整夜不眠。我亦开始失眠。有时觉得,我们像在暗夜中行走的人,不知何处是尽头。你们的展览,请一定办好。就当是替我们,看看光的样子。”
最后一封信只有短短几行,字迹潦草:
“**走了。今晨,趁我出门买菜时。她说想去看看木棉,穿着我们初见时那件蓝裙子。我找到她时,木棉花正落在她肩头。文心、素华,保重。这个世界,我累了。”
信纸下方,有几滴深色的痕迹,像是泪水干涸后的印子。
客厅里安静了很久。窗外有鸟鸣,有远处街道的车流声,但这些声音都显得很遥远。张佳乐感到林冰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指尖冰凉。
“她们后来……”林冰的声音有些沙哑。
“清姨在**阿姨走后三个月,也走了。”苏静的声音很轻,“邻居发现的,说是安眠药。她们合葬在穗城郊外的公墓,墓碑上没有写关系,只写了名字和生卒年月。”
张佳乐闭上眼睛。她想起自己和林冰在古镇的雨声中作画,在草原的星空下弹琴,在雪山冰湖边相拥。她们可以公开地牵手,可以一起办展览,可以接受媒体的采访。而四十多年前,有些爱却只能藏在信里,埋在土里,消失在无人知晓的清晨。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她睁开眼睛。
“因为你们要开始寻找‘未完成的对话’了。”苏静看着她们,眼神复杂,“我想让你们知道,要寻找的不只是被中断的艺术创作,更是那些被时代、被偏见、被命运强行分开的人生。每一段未完成的对话背后,都可能藏着这样的故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晨雾已经散了,城市在阳光下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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