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音乐会最终在深秋举办,场地是区文化馆的小礼堂——正是阿公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舞台简单,没有华丽的灯光,只有两把椅子,一把吉他,一幅投影幕布。观众席上坐着老街坊、文化馆的老员工、几位**曾经的学生(如今也已年过半百),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年轻人。
音乐会没有主持人。林冰抱着吉他走上台,在椅子上坐下,调整话筒。张佳乐坐在她身旁的矮凳上,面前是画板和简单的颜料。
“今天这些曲子,”林冰的声音透过话筒,在安静的礼堂里响起,“属于两位四十年前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她们一位叫**,一位叫李清。**是钢琴老师,李清是抄写员。她们相爱,在那个不容易的时代。”
幕布亮起,投影出那些批注的照片。清秀的钢笔字,藏在民歌抄本、戏曲唱本、工作记录的缝隙里。观众席上传来轻微的骚动,有人戴上老花镜仔细看。
林冰开始弹吉他。第一首是《木棉初绽》——**手稿中的作品,经过林冰的改编,用吉他演绎出不同于钢琴的清透。琴声响起时,张佳乐开始作画。她用的是木棉花捣碎后调制的红色,在画纸上晕染开一片暖红,那是南方秋天的颜色。
第二首是《晨光抄写》。旋律轻快中带着书写的节奏感,像是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张佳乐在红色背景上勾勒出窗棂的轮廓,一扇朝南的窗。
第三首是《阁楼夜雨》。琴声变得绵密,如雨丝敲打瓦片。画面上,窗内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第四首是《信》。旋律温柔而绵长,像一封写了很久的信。张佳乐在窗内画了两个模糊的侧影,一个在书桌前,一个在钢琴旁。
第五首是《暗》。琴声沉下来,几个低音和弦反复,像夜色中潜藏的不安。画面上,窗外出现了几道阴影,像是窥视的目光。
第六首是《光》。旋律忽然明亮起来,尽管依然柔和,却有种破晓般的坚定。张佳乐在那些阴影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金粉,阴影仍在,但被光笼罩。
最后一首,是林冰在墓园即兴弹奏、后来完善的那首曲子。她还没有给它起名,只是弹。琴声里有寻找,有理解,有悲伤,也有释然。而在这首曲子里,张佳乐完成了整幅画:窗内的两个身影清晰起来,她们在微笑,在弹琴,在书写,在相视。窗外,木棉花热烈地开着,阴影已经淡去,成为背景的一部分。
琴声停了。张佳乐放下画笔。画作完成,标题写在右下角:《光在暗处生长》。
礼堂里很安静,然后掌声响起。不热烈,但绵长,像是理解,像是致敬。几位老人摘下眼镜擦拭眼角,年轻人若有所思。
结束后,人们没有立刻离去。几位**曾经的学生走过来,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说:“明老师……我记得她。她很温柔,教我弹琴时从不着急。有一次我弹不好,哭了,她给我弹了一首自己写的小曲子,说‘音乐不是为了完美,是为了表达’。”
另一位男士说:“我母亲是明老师的朋友。明老师走后,我母亲保留了她的几本琴谱,说以后要教给懂它的人。前几年我母亲也走了,那些琴谱还在我家。”
张佳乐和林冰对视一眼。又一批等待被传承的乐谱。
那天晚上,她们在阿公阿婆的院子里举办了简单的答谢宴。老街坊带来了自家做的菜,摆满了石桌。南方的秋夜凉爽宜人,院子里挂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
阿公喝了一点酒,话多了起来:“我在这文化馆干了一辈子,经手过无数材料。但今天这场音乐会……不一样。那些批注,那些乐谱,它们等了几十年,等到能听懂它们的人。”
一位**的学生——那位头发花白的女士——说:“我明天把琴谱拿给你们。放在我这里,只是收着。交给你们,才是继续。”
夜深了,客人们陆续散去。阿婆收拾碗筷,阿公在院子里抽烟。张佳乐和林冰帮忙打扫,动作默契,像一起生活了多年。
全部收拾完,已经接近午夜。两人回到房间,却没有睡意。桌上摆着今天收到的几本琴谱——**学生的家人带来的,泛黄的封面上有娟秀的字迹:“**习琴录”。
她们没有马上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秋虫的鸣叫稀疏了,冬天快来了。
“明天,”张佳乐轻声说,“我们该回去了。”
“嗯。”林冰点头,“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那些批注的照片,那些乐谱的手稿,那些琴谱,”张佳乐说,“我们要带回去整理,研究,然后……决定怎么继续。”
“还有素华阿姨和文心阿姨的故事,”林冰补充,“‘未完成的对话’项目,现在有了新的篇章。”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南方的秋夜如此宁静,仿佛四十年的时光都沉淀在这宁静里,不悲不喜,只是存在。
“我在想,”张佳乐忽然说,“我们寻找这些故事,最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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