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乾清宫东暖阁内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那光芒映照在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脸上,却显得格外疲惫与阴沉。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陕西再度请求拨饷的紧急奏疏,那上面陈述的惨状和巨大的资金缺口,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也正是在这时,王承恩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如同一个灰色的影子。
“陛下,”王承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谨慎,他手中没有捧着奏章,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太子殿下……让老奴转呈陛下御览。”
崇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王承恩一眼,没有立刻去接。他当然知道太子近日在查东宫的账,也知道内帑那边闹出的“风波”。他默许了太子的举动,一方面是想看看这个儿子能做到哪一步,另一方面,内心深处何尝不对这宫闱内部的积弊感到厌烦与无力?只是他身为皇帝,有些事,不能亲自去做,有些脓疮,不能亲手去挑破。
他伸出因长期握笔而略显苍白的手指,接过了那张素笺。纸张很轻,上面的字迹是陈子龙的笔法,但条陈的逻辑和聚焦的核心,显然是太子的手笔。内容并非冗长的账目罗列,而是极其精炼的摘要,只列举了几项最具冲击力的对比:
“崇祯七年,东宫脂粉采买,账面耗银八千七百两有奇。”
“对照:此数额,约可抵京营一千零七十五名火铳兵一年之械弹饷乾。”
“另,同期宫内瓷器、绸缎、药材等项采买,价超市价五至十倍者,比比皆是。”
没有激昂的控诉,没有指向任何具体个人的指责,只有这冰冷、客观,却足以触目惊心的数字对比。
崇祯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行“八千七百两”和“一千零七十五名火铳兵”上,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他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先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是被人愚弄的愤怒,那怒火在他眼中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作为皇帝,他节衣缩食,甚至削减宫廷用度,国库却依旧空空如也;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这紫禁城内,竟然糜烂至此!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崇祯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王承恩垂手躬身,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骇人的低气压。
然而,那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崇祯眼中的怒火如同被泼了油的柴,剧烈燃烧了片刻,却又渐渐地、一点点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无奈、悲哀与极度疲惫的复杂情绪。他颓然向后靠在龙椅的椅背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能怎么做?立刻下旨彻查?将内帑、乃至涉及采买的六局二十四衙门掀个底朝天?然后呢?牵扯出无数盘根错节的关系,震动整个宫廷,甚至可能牵连到某些他暂时还不能动、或者动了也无济于事的人?在如今流寇肆虐、建虏虎视、朝廷党争不休的当口,再在皇宫内部掀起一场大狱?
他不能。至少,不能以这种由太子挑起、证据确凿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方式。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王承恩的腰都有些酸麻。最终,崇祯缓缓坐直身体,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素笺,移到了桌角的烛火上方。
橘黄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将其吞没,化作一小团跳跃的火焰和飞舞的黑色灰烬。那触目惊心的数字,那无声的控诉,就在这寂静的燃烧中,化为乌有。
王承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明白皇帝此举是何意。
崇祯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可怕,对王承恩淡淡道:“告诉太子,朕知道了。”
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王承恩浑身一凛,瞬间就明白了这短短四字背后所蕴含的全部深意。皇帝没有褒奖,没有斥责,没有指示下一步行动,甚至亲手烧掉了“证据”。但这“知道了”,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默许了太子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默许了他去捅这个马蜂窝。这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也是一种极限的施压。
但同时,烧掉纸条的行为,也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此事,到此为止,仅限于东宫自查,仅限于你太子目前所触及的范围,不得扩大化,不得公开化,不得引发不可控的动荡。
“老奴……明白。”王承恩深深躬身,不敢多言一字。
他退出暖阁,走在寂静的宫道上,夜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清楚地意识到,皇帝将一把无形的刀递到了太子手中,却只给了一个极其模糊的使用范围。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泥潭,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但后退,也已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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