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监被调往钟鼓司的消息,如同在紫禁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涟漪扩散开去,让许多原本对东宫不甚在意、甚至暗中轻视的目光,多了几分审慎和探究。
东宫内部的气氛则明显为之一振。廊下那些碍眼的湿炭被清理一空,换上了干燥易燃、燃烧时散发着松木清香的银骨炭。殿内终于有了符合身份的暖意,连带着宫人们走路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刘凤祥更是扬眉吐气,觉得跟着殿下果然前途光明,连带着记录《东宫日志》都更加起劲,字迹都仿佛工整了几分。
然而,朱慈烺却并没有被这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打掉一个李太监,不过是敲山震虎,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内务府盘根错节,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绝非一个管事太监那么简单。那位只在刘凤祥口中出现、却仿佛无处不在的御马监张公公,以及他背后可能站着的田贵妃,绝不会因为损失一个马前卒就善罢甘休。
平静,往往预示着下一轮风暴的酝酿。
果然,好景不长。就在李太监被调离后的第七日,内务府按例送来新一批日常用物,其中也包括这个月的炭火份例。
负责接收的依旧是刘凤祥。他如今底气足了,查验起来也格外仔细。然而,当他打开装着炭火的筐篓时,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次的炭,不再是之前那种明显受潮的劣质货,看起来倒是干燥的银骨炭,但当他拿起几块细看,却发现炭块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颜色也略显灰暗。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旁边还混着不少同样干燥、但质地疏松、极易产生烟气的普通柴炭!
“这……这是什么意思?”刘凤祥指着那筐混杂的炭火,对着送货的太监质问道。这次的送货太监是个生面孔,身材干瘦,眼神却带着一股油滑。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刘公公,您这话问的,这就是这个月的份例啊。上好的银骨炭掺了些许柴炭,都是按规矩来的。”
“规矩?哪门子规矩要把柴炭掺进银骨炭里?”刘凤祥怒气上涌,“这柴炭烟大气呛,如何能在殿下寝殿使用?”
干瘦太监翻了翻眼皮,拖长了声调:“刘公公,您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不明白?如今各处用度都紧,库房调度也有难处。能有这些就不错了!再说了,又不是不能烧,小心着点用便是。这可是张公公特意吩咐下来的,说咱们内务府也得体谅宫里的难处,能省则省嘛。”
他又一次抬出了“张公公”的名头,语气虽然还算克制,但那神态里的倨傲和隐隐的威胁,几乎与之前的李太监如出一辙。
刘凤祥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与这厮理论。他想起之前殿下隐忍,最终借力打掉了李太监,如今对方换了更隐蔽的方式刁难,难道还要再忍?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爆发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凤祥。”
刘凤祥猛地回头,只见朱慈烺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身上穿着常服,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没有听到刚才那番对话。
“殿下!”刘凤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又气又急地指着那筐炭,“您看他们!竟然拿这种混杂了柴炭的次货来糊弄!还说是张公公的吩咐!”
那干瘦太监见到太子,也只是略微收敛了些傲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那筐炭火上,缓步走了过来。他伸手从筐里拿起一块银骨炭,又拈起一小块柴炭,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嗯,炭倒是干的。”朱慈烺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听不出喜怒。
刘凤祥一愣,殿下怎么……难道又要忍?
那干瘦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以为太子怕了,接口道:“殿下明鉴,这炭绝对是干的,就是……就是品类杂了些,但绝不影响使用。”
朱慈烺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转头看向刘凤祥,语气依旧平淡:“凤祥,你刚才看清楚了吗?这炭,银骨炭大概占几成?柴炭占几成?银骨炭的成色如何?裂纹多不多?柴炭是哪种?块头大小如何?”
刘凤祥被问得懵了,下意识地回答:“奴婢……奴婢粗略看了,银骨炭约莫……约莫六成?成色不如往日,裂纹甚多。柴炭是那种最寻常的,块头小,易碎……”
“送货的这位公公,”朱慈烺又转向那干瘦太监,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堪称“和蔼”的微笑,“看着面生,怎么称呼?何处人士?在内务府任何职司?”
干瘦太监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奴婢姓孙,贱名不足挂齿,保定府人士,在内务府库房当差。”
“哦,孙公公。”朱慈烺点了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然后又对刘凤祥吩咐道,“都记下来。”
“记……记下来?”刘凤祥又是一愣。记这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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