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这有限的、勉强维持的营兵,” 主角回到紫檀木案前,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语气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那是对一个庞大体系彻底腐化的清醒认知所带来的沉重,“其内部,又是何等光景?” 他无需等待回答,答案早已在无数塘报、秘闻和他自身的观察中清晰无比。“将领吃空饷、克扣军饷、贪墨军械物资,早已是心照不宣的常态,甚至形成了一套潜规则。士兵长期缺乏严格操练,武艺生疏,阵列不明,手中器械破败不堪,甲胄锈蚀,火铳难鸣。士气更是低落,不知为谁而战,为何而战。孤昔日让赵铁柱去京营历练,其所见所闻,不过是将领驱使士卒为私役、克扣口粮、训练形同儿戏之冰山一角!真正能如曹文诏家丁那般,令行禁止、敢于死战、亦能死战者,放眼如今大明各镇,已是凤毛麟角,损失一个便少一个!”
王承恩微微佝偻着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忍卒言的沉痛:“殿下……老奴在宫中,亦断续听闻一些不堪之事。许多地方的营兵,实则与乞丐、流民无异,面有菜色,衣不蔽体。临阵对敌,往往胡乱放几铳,虚张声势,一旦贼寇逼近,便溃不成军,望风而逃。更甚者,有不肖将领,默许甚至纵容部下为匪,或假扮流寇,或直接明火执仗,劫掠村镇,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其祸害地方之烈,有时更胜于真流寇!百姓畏官军,甚于畏贼!” 这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无奈与愤慨。
陈子龙亦是痛心疾首,他上前一步,言辞激烈,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殿下,王公公所言,句句属实!究其根源,军纪废弛,训练荒疏,赏罚不明,此乃如今官军中之三大癌疾,毒瘤深种,难以拔除!曹文诏将军本人虽勇悍刚烈,治军相对尚属严格,然其部众长期处于此等大环境之下,亦难免受此风气侵蚀、同化!其此次孤军深入湫头镇,除了将军本人求功心切,未必就没有其麾下一些军官、甚至部分家丁,被之前劫掠所得甜头所诱,急于再次‘发财’,从而在旁鼓动、怂恿的因素!上行下效,积重难返!整个军队的风气已然如此,纵有一二良将,亦难挽此倾颓之狂澜!”
军队的灵魂,已经腐烂了。一支没有信仰、没有荣誉感、没有严格纪律约束的军队,本质上就是一伙拿着官方执照的强盗集团。他们战斗的目的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某种信念,只剩下对钱财利益的追逐和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这样的军队,打打顺风仗,欺负一下弱小或许还能凑合,一旦遭遇像湫头镇那样精心布置的埋伏,或者需要他们打硬仗、恶仗、逆风仗时,崩溃是迟早的事。个人勇武在集体性的堕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主角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份令人窒息的现实,然后才开始更细致地解剖这具军事肌体上的腐烂之处。
“其一,将领的**:从‘喝兵血’到‘养寇自重’。” 他声音冷峻,“吃空饷,是最基础的操作。一千人的编制,实际只有六七百,甚至四五百,其余军饷尽入将领私囊。克扣军饷,则以各种名目,拖延、折扣,或者发放劣质钱币、霉变米粮。这还不算,朝廷拨付的制造、购买军械盔甲、火药铅弹的款项,更是他们眼中的肥肉,层层盘剥,以次充好,导致士兵手中武器不堪使用,甲胄如同纸糊。更有甚者,” 主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某些将领已然生出‘养寇自重’的心思。他们并不希望彻底剿灭流寇,因为一旦‘贼平’,他们拥兵的地位、源源不断的粮饷供应就可能失去。故而,他们作战不力,甚至故意纵敌,将剿匪视为一场长期的生意。洪承畴或许尚有为国之心,但他麾下诸多将领,心思可就难测了。曹文诏部覆灭,说不定在某些人看来,反而是少了一个分润功劳和资源的竞争者。”
王承恩补充道:“老奴曾见御史弹劾某将,其家资巨万,田连阡陌,皆取自军中。而其所部士卒,竟有衣不遮体者。如此将领,何谈带兵?何谈打仗?”
“其二,训练的荒废:从‘五日一操’到‘名存实亡’。” 主角继续道,“按制,营兵需定期操练,弓马骑射,火器使用,阵法演练。可如今呢?‘五日一操’早已是纸上谈兵,许多部队常年不操,即便操练,也是敷衍了事,走个过场。将领不愿投入精力,怕引起士兵怨怼,导致逃亡;士兵也乐得清闲,无人督促。火器手不熟悉装填射击,弓弩手力道准头全无,骑兵控马生疏,步兵阵列混乱。这样的军队,拉到战场上,除了人数,还有何战斗力可言?赵铁柱在京营所见,那些老兵油子连最基本的号令都反应迟钝,这绝非个例!”
陈子龙叹道:“训练乃军队筋骨,筋骨不强,则体魄羸弱。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如今是平日不流汗,战时便只能流血漂橹,一触即溃。湫头镇中,若曹部士卒平日训练有素,即便中伏,结阵自保,或许还能多支撑些时辰,等待渺茫的转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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