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里喧嚣的都市镀上一层深沉的静谧。
听松庐的茶室“晚来”内,灯火温暖如豆。
苏晚卿指尖捻着一枚小巧的银匙,匙中盛着些许灰白的粉末,那是她从傅承砚书房香薰炉中取回的灰烬。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刚刚用沸水冲淋过的样本散发出的诡异气息。
那气息初闻宁神,细品之下却如附骨之疽,引人坠入无边迷梦。
“认知域作战……”
律所新人小秦的脸色异常凝重,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指着平板电脑上的一段分析报告:“姐,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业竞争的范畴。通过特制药物与环境香薰,长期、持续地影响目标的潜意识,放大其性格缺陷,诱导其做出错误的、具有毁灭性的决策。他们不是要傅承砚的命,而是要他亲手毁掉自己的人生和帝国,让他变成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一向沉稳的阿墨紧握着拳,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是压不住的怒火:“太毒了!这比直接杀了他还狠!姐,我们怎么做?”
苏晚卿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思绪却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个黄昏。
当她以“苏晚”之名,踏入那座悬浮于城市之巅的云岫健康管理中心时,一股复杂而极淡的药香便如无形的丝网,将她笼罩。
旁人只觉宁神,她却瞬间辨析出其中的杀机。
安神的酸枣仁、茯神之下,藏着能引导情绪的合欢皮,更混入了微量的、足以扭曲认知的致幻奇楠变种香。
在药剂部,那个名叫程昭的年轻药剂师,在她的逼视下几乎崩溃。
他颤抖着承认,傅承砚的方子由沈婉柔全权把控,他们只能奉命行事,哪怕明知炒制过度的酸枣仁配上超量的合欢皮,只会让服用者在纷乱的梦魇中越陷越深,醒来后更加疲惫多疑。
“沈总监说,这是傅董要求的‘猛药’,为了让他彻底忘记一些不该记的人和事。”程昭当时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自责。
忘记不该记的人和事……苏晚卿的心,在那一刻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
而后,是与心理医生杜澜的擦肩而过。
那个知性而疲惫的女人,用一种近乎嘲讽的语气说:“祝你好运。他的世界是一座密室,我们这些所谓的医生,连门都找不到。”
密室。
这个词,精准地击中了苏晚卿的内心。
当晚,她以香薰调理为名,独自进入了傅承砚位于顶层的私人书房。
那是一个冰冷、空旷、被黑白灰三色统治的空间,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没有一丝活气,像一座精心布置的、华丽的陵墓。
就在她取走香薰炉中的灰烬,准备离开时,书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侧身,隐入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后。
磨砂玻璃门外,一道颀长落寞的身影一晃而过。
正是傅承砚。
他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驻足了片刻。
透过模糊的玻璃,苏晚卿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浓重的疲惫与挣扎。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牢笼里的雄狮,日复一日地冲撞着无形的壁垒,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孤独。
那一眼,便是所谓的“窗前一瞥”。
惊鸿一瞥,却让苏晚卿心中那座由恨意筑起的高墙,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恨他,恨他的不信,恨他的冷漠,恨他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孩子。
这份恨,从未消减。
可当她发现,这把刺向她的刀,其刀柄却握在别人手中时,一种更为冰冷、更为彻骨的愤怒,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固然可恨,但那个躲在暗处,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操控他来伤害她的幕后黑手,更该千刀万剐!
“姐?”阿墨担忧的声音将苏晚卿从回忆中拉回。
苏晚卿回过神,眼底的迷惘已化为一片冰寒的清明。
她缓缓起身,走到茶室深处的一只紫檀木柜前,输入密码,柜门无声滑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古朴的木盒。
她捧出木盒,将其置于茶台之上。
盒盖开启,露出的,是那半卷在火灾中被烧得焦黑的《苏氏茶经》手稿。
众人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们都知道,这本残卷是苏家的命根,也是苏晚卿涅盘重生的依仗。
苏晚卿纤长的手指,拂过手稿上被火舌燎过的边缘,最终,停留在“茶狱设心阵”五个古字之上。
“吴砚舟老先生曾言,此乃苏家失传百年的秘法。”她的声音在静谧的茶室中响起,清冷如玉石相击,“能以茶为引,构建幻境,直抵人的潜意识深处,勘破心魔,重塑认知。”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众人,眼中映着烛火,亮得惊人。
“用之于善,可渡人出苦海。用之于恶,可杀人于无形。”
小秦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姐,你要用这个……对他?”
“不错。”苏晚卿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们用药,为傅承砚造了一个虚假的梦境,让他活在被设定好的偏执与怀疑里。”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狱”字之上,指尖的温度仿佛都带上了几分寒意。
“那我就用茶,为他造一个更真实的‘狱’。”
“我要亲自进去,看看那座密室里,到底关着什么魔鬼,又藏着哪些人的名字。我要让他亲眼看看,是谁给他戴上了枷锁,是谁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不是救赎,而是审判。
她要将他拉入一个由茶构筑的灵魂炼狱,用最极致的真实,去对抗那场精心编织的虚假。
她要在他最深层的意识里,点燃一把火,将那些操控他的丝线,连同他曾施加于她的痛苦,一同烧个干净。
她要让他清醒。
只有彻底的清醒,才能带来最彻底的痛苦。
而那份痛苦,将是她对他迟来的、最公正的报复。
她抬起手,从一旁的茶罐中,拈出一撮色泽深沉、形态卷曲的茶叶,那是专门为“茶狱设心阵”所备的引子——“照魂引”。
冷茶,即将照亮他混沌的魂魄。
而她,将是这场灵魂风暴中,唯一的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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