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初歇,听松庐内却似有另一场春雨悄然落下。
一场无声的茶会,正在堂屋中进行。
席上只有四人。
除了苏晚卿与阿青,另有三位特殊的客人:一位因目睹至亲离世而患上失语症的年轻画家,一位退役后饱受创伤后应激障碍折磨的老兵,还有一个眼神空洞、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自闭症少年。
这是听松庐对外传承的第一课,不设门槛,不问出身,只渡有缘人。
苏晚卿今日未着素衣,而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茶服,仿佛将山间最洁净的颜色穿在了身上。
她全程未发一言,所有交流都化作了指尖的语汇。
她用温润的玉质茶则将茶叶拨入壶中,动作轻缓,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生灵。
煮水的铁壶发出松涛般的低吟,水汽氤氲,模糊了每个人的轮廓,也卸下了他们无形的铠甲。
第一道茶汤注入公道杯,她没有立即分茶,而是用指尖蘸了些许茶水,在黑色的石质茶盘上画了一道蜿蜒的曲线,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阿青在一旁,用手语向众人“翻译”:【师父说,逆境,亦是归途的起点。】
茶汤分入各杯,色泽澄黄,香气清远。
众人默默举杯,品饮。
那老兵握着茶杯的手,起初还在微微颤抖,可几盏茶下肚,他的肩膀竟奇迹般地放松下来。
苏晚卿的第二道茶,水温略高,出汤更快。
她将茶杯在每位客人面前摆成一个半圆,开口朝向客人自己。
阿青比划道:【师父说,心门之锁,钥匙在自己手中。】
茶汤流转间,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自闭症少年,忽然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自己面前温热的茶杯,又迅速缩了回去,
当第三道茶水冲入壶中,激荡起馥郁的茶香时,那名失语的画家眼中忽然蓄满了泪水。
而一直紧绷着身体的老兵,更是将脸深深埋入手掌,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
他颤抖着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一行字,递给苏晚卿:“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安全。”
满室寂静,只余下水沸与抽泣声。
苏晚卿没有言语,只是将新沏的茶汤注入他的杯中,然后用茶筅的尖端,在茶汤表面轻轻一点,一圈细密的涟漪缓缓荡开,久久不散。
她的眼神清澈而悲悯,仿佛在说:茶不说,但它记得。
记得你所有的伤痕,也记得你此刻的安宁。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云城第一人民医院,妇幼心理科。
傅承砚穿着最普通的白色志愿者马甲,僵硬地站在走廊里。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奶粉混合的、陌生的味道,吵闹的婴啼和女人的啜泣声像无数根细针,扎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他被分配的任务,是陪伴。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母亲正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用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的空襁褓,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周围的护士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都绕着她走。
傅承砚的本能是转身逃离。
这场景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最深的罪孽和恐惧。
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呼吸也变得滚烫。
就在他即将被愧疚吞噬时,他想起了苏晚卿那张写着“光学折射干扰”的字条,想起了她是如何在他自以为是的掌控下,冷静地为自己开辟出一条生路。
她能直面那场毁灭,他凭什么不能直面这场他亲手制造的余波?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那个母亲身边,笨拙地坐下,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许久,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而干涩的声音开口:“我能……陪您坐一会儿吗?”
女子缓缓转过头,那双眼睛里满是破碎的光,像被砸碎的星辰。
傅承砚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迎着那道目光,低声道:“您不必说话。我……我只是来学,怎么听懂那些没说出口的痛。”
几天后,茶界泰斗吴砚舟携《中国茶道》期刊的主编亲自拜访听松庐。
“晚卿,你的‘无声茶会’已经在圈内引起了轰动!”吴砚舟激动地拍着桌子,“主编想为你开设一个专栏,就叫‘听松庐茶话’,用你的茶,你的感悟,去叙写当代女性的心灵史!”
苏晚卿正在清扫落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婉拒道:“吴伯伯,文字易被曲解,茶才是真言。”
见主编面露失望,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每月为期刊提供一款主题茶样,附上一张极简的说明卡。读者若有共鸣,自然能品出其中滋味。”
第一期,她提供的茶样名为“清明·释怀”,说明卡上只有一句话:敬过往,亦敬重生。
半月后,主编激动地打来电话:“苏老师!读者反馈要爆了!他们说,这是他们喝过最有温度的期刊赠礼!有人说喝出了眼泪,有人说喝懂了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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