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将至,料峭的寒意却未曾退散。
武夷山脉深处,云雾缭绕,奇峰耸立。
苏晚卿身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脚踩防滑登山靴,跟在吴砚舟身后,行走在湿滑陡峭的山路上。
这片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的绝壁地带,正是那绝世引子的藏身之处。
“就在前面了。”吴砚舟年过花甲,步履却依旧稳健。
他指着一处被乱石与荆棘半掩的废弃茶园,语气中带着一丝沧桑,“这里,就是‘断肠春’最后的根。”
苏晚卿拨开半人高的杂草,终于看清了那片几乎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仅有三株老茶树,虬结的枝干如饱经风霜的老人手臂,顽强地从岩石缝隙中探出,叶片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墨绿,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愁苦。
“当年,你母亲为了保住这最后的原种,不让利欲熏心的茶商砍去改种高产的杂交种,就坐在这片茶园前,与人对峙了整整三日三夜。”吴砚舟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追忆一段沉重的往事。
苏晚卿缓缓蹲下身,指尖轻柔地抚过一片粗糙的茶叶,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跨越时空的悲戚,直抵她的心底。
她的指尖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娘说,这茶,苦尽不回甘,像极了错付的情。”她轻声开口,声音被山风吹得有些飘忽。
这不仅仅是茶,更是她母亲一生的写照,也是她曾经三年的缩影。
吴砚舟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疼惜:“一个‘断肠’,困住了你母亲一辈子。如今你让它重生,既是为它续命,也是为你母亲……和你自己,做一场超度。”
苏晚卿的目光落在枝头刚刚冒出的一点嫩黄的芽尖上。
那是在经历了整整一个寒冬的霜刀雪剑后,于绝壁之上,第一缕向阳而生的春意。
它那么渺小,却又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
她抬起眼,眸中是被雨水和泪水洗涤过的清澈与坚定。
“老师,我要它苦后生甜。”她从随身的竹篮里取出专用的采茶剪,小心翼翼地剪下那第一抹新绿,轻轻放入铺着软布的竹篓中,“从今往后,它不再叫‘断肠春’。它叫‘知春’。知道的知,春天的春。”
知春,知春。
纵使寒冬漫长,春天终会为人所知。
回到城南的清心堂,苏晚卿便对外宣布闭关七日。
她将自己锁在了那间平日里只用于静修和古籍修复的恒温恒湿制茶室里。
一时间,清心堂谢绝了所有访客。
赵伯忧心忡忡,每日三餐都准时送到门口,可第二天去收餐盘时,却发现饭菜几乎原封未动,只少了几口清粥。
他知道,小姐这是在用命熬制这道茶。
第三日深夜,制茶室内传来一声闷响。
守在门外的吴砚舟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规矩,猛地撞开了门!
室内,空气中弥漫着茶叶在不同工序下散发的复杂香气。
苏晚卿倒在萎凋筛旁,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满是虚汗。
她显然是因低血糖和体力透支而晕了过去。
“胡闹!你这是在制茶还是在殉道!”吴砚舟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连忙扶起她,将一杯早就备好的浓糖水喂到她唇边。
苏晚卿悠悠转醒,意识还有些模糊,但手却下意识地伸向身旁那摊正在进行揉捻的茶叶。
温热的糖水滑入喉咙,给她带来了一丝力气。
她推开吴砚舟的手,撑着身子重新坐起,擦去额角的汗珠,对他露出一个极淡、却又无比固执的笑容:“老师,有些劫,只能用我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熬过去。这茶……它吸的是我的精气神。这道坎,若过不去,我的心,也活不了。”
吴砚舟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所有的怒气瞬间化为一声长叹。
他知道,这七日,是她为自己设下的渡劫之期。
茶若不成,人便成灰。
第七日的黎明,当天边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进清心堂的院落时,制茶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晚tics/A卿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旗袍,虽然身形更显清瘦,但眉宇间那股郁结之气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空山般的澄澈与宁静。
她手中托着一只白瓷盖碗。
第一批“知春茶”出炉了。
干茶墨绿的叶底上,缀着一层细密的金色毫毛,仿佛黑夜中洒落的金粉。
沸水冲入,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瞬间升腾而起,初闻是霜雪的清冽,细品却有兰草的幽远。
汤色是剔透的橙黄,如暖阳融金。
吴砚舟和赵伯站在不远处,紧张地看着她。
苏晚卿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茶汤入口,一股极其清晰的苦涩瞬间攫住了整个舌苔,那苦意仿佛凝结了世间所有的委屈与不甘,直冲天灵盖。
然而,仅仅三秒。
就在那苦意达到顶峰,即将让人皱眉放弃的瞬间,一股清冽的甘甜猛地从舌根底下涌泉般冒出,迅速席卷了整个口腔,那股回甘绵长而温柔,带着草木新生的气息,将此前的所有苦涩尽数化解、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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