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的纸质温润厚重,边缘烫着一圈暗金色的麦穗纹章,来自一个苏晚卿从未听闻过的国际人道主义组织。
信中以极其郑重的措辞,邀请她作为“东方文化特殊顾问”,启动一项名为“游方茶使”的跨国巡讲计划。
而计划的首站,竟是东南亚一处饱经战火的边境难民营。
没有犹豫,苏晚卿当即应下。
消息在听松庐传开,弟子们兴奋不已,唯有齐伯,在苏晚卿出发前夜,默默递来一只新烧制的茶罐。
罐体通体乌黑,是深不见底的黑釉,表面却炸开无数道细密的金色裂纹,如同黑夜苍穹中迸裂的星轨。
这是古老的“金缮”技艺,用以修复残缺,却比完美之物更添一种破碎而惊心动魄的美。
“孩子们说,这像黑夜里的光。”齐伯声音沙哑,浑浊的眼里满是疼惜。
苏晚卿指尖轻柔地摩挲着那冰凉而凹凸不平的罐身,一种熟悉的、尖锐的刺痛感忽然从左手腕的旧疤处传来,沿着经络一路烧灼至心脏。
她脸色微白,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阿墨端着整理好的药箱进来,一眼就看见她细微的动作,顿时急了:“晚卿姐,你的创伤后应激还没完全好,那地方条件那么差,万一……”
“我知道。”苏晚卿打断他,平静地从他手中接过药箱,取出一瓶镇痛的药,看也未看,便转身将其锁进了书房最深处的抽屉里,钥匙随手放在了茶台上。
“阿墨,”她回头,目光清澈如洗,“我不再需要靠忍受疼痛来证明自己的坚强,但我更不能停下。信里附的照片,那些女人的眼神,她们抱着孩子,眼神空洞得像一片荒原……和三年前,我从楼梯上滚下来时,在玻璃碎片里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地狱,而是她曾经的倒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城市里,傅承砚的名字出现在一份国际医疗志愿者名单的末尾。
职位:缅语翻译。目的地:与苏晚卿的目标完全重合。
名单公示的当天,温嫕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的锐利:“你确定你这不是换了一种方式的追逐?从暗处的窥伺,变成了阳光下的尾随?”
电话那头,傅承砚正站在出租屋楼下那片小小的社区菜园里,笨拙地摘着豆角。
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温嫕以为信号断了。
“我只是……恰好会缅语。”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而且,我想试试,能不能做一个‘恰好在那里’的人。不是主角,不是救世主,甚至不是一个有名有姓的过客,只是……需要时,恰好存在的一双手,一个声音。”
温嫕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欣慰:“傅承砚,你记住。真正的守护不是不顾一切地靠近,而是给对方留出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哪怕那空间里,永远没有你。”
“我明白。”他说完,挂了电话,将摘好的豆角放进篮子,转身走入那栋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
七日后,边境难民营。
临时搭建的茶棚简陋却干净,苏晚卿正带着几个当地的妇女,用救援物资里废弃的帆布和旧衣物,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茶巾。
语言不通,她便用最耐心的动作示范,用最温和的眼神鼓励。
阳光透过竹棚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忽然,棚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与凄厉的哭喊。
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在追逐中突然倒地,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双眼上翻。
周围的难民瞬间慌作一团,只会尖叫着后退,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高大的身影猛地从不远处的医务站帐篷里冲出,他几乎是撞开人群,没有丝毫犹豫地跪在男孩身边。
“都散开!保持通风!”一声低沉的、带着命令口吻的缅语响起。
那人动作迅疾而专业,迅速解开男孩的衣领,将他的头偏向一侧防止呕吐物窒息,同时精准地用拇指掐住他的人中。
他全程没有抬头,只对着随后赶来的护士用流利的缅语快速交代着什么,逻辑清晰,语速极快。
是傅承砚。
他穿着最普通的志愿者T恤,脸上沾着尘土,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那双曾搅动商海风云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护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头颅。
他一眼都没有朝茶棚的方向看。
直到男孩的抽搐渐渐平息,被护士们用担架抬走,他才脱力般地撑着膝盖站起来,默默退到人群的角落,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低头反复擦拭着那副平光眼镜的镜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苏晚卿远远地望着那个背影,挺拔,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疏离。
她握在手中的茶巾悄然滑落,掉在脚下的尘土里,她却没有弯腰去捡。
夜幕降临,营地唯一的发电机不堪重负,宣告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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