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后,连绵的雨水洗净了整座山脉。
清晨的烬归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汽里,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与初生草木的清香。
那片由苏晚卿和弟子们亲手开辟的“种春之地”,一夜之间,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
最先发现的是一名早起晨练的小弟子,他惊喜的呼喊声划破了山间的宁静:“师父!师姐们!快来看!发芽了!”
孩子们从各自的房间里涌出,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赤着脚丫冲向院前那片土地。
苏晚卿和阿墨也闻声而来,当看到眼前景象时,即便是向来沉静的苏晚卿,眼底也漾开了温柔的涟漪。
只见那片平整的褐土上,冒出了一片片细细密密的嫩绿。
它们顶着晶莹的露珠,脆弱而又倔强地钻出土壤,仿佛无数只伸向天空的微小手掌,宣告着生命的胜利。
十二个分区,十二种不同的茶籽,有的稀疏,有的密集,但无一例外,都有新绿破土而出。
她种下的春天,发了芽。
“师父,它们活了!它们真的活了!”一个女孩激动得眼眶泛红,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却又不敢触摸那娇嫩的生命。
苏晚卿缓步走入田埂,目光扫过每一片新绿,声音温润而坚定:“我告诉过你们,只要有一颗破土,春天就不算失败。现在你们看,春天给了我们最慷慨的回报。”
孩子们欢呼雀跃,那份源于创造与等待的喜悦,比任何一场茶会的成功都来得更纯粹,更深刻。
齐伯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廊下,他没有拿相机,只是揣着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满足的笑意。
他对身旁的阿墨感叹:“这丫头,是在教茶,更是在教他们如何扎根啊。”
阿墨点头,目光追随着那抹在晨光中显得愈发清隽的身影。
她瘦了些,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饱满,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生命力,如同眼前这片破土而出的新绿,静默却拥有雷霆万钧的力量。
待弟子们散去温书,齐伯才走上前,递给苏晚卿一杯温好的姜茶,带着几分长辈的嗔怪:“看把你给能的,前阵子又是种地又是编教材,整宿整宿地熬。知节医生可都跟我告状了,说你再这么不爱惜身体,他就要亲自上山来给你扎针了。”
苏晚卿接过姜茶,暖意从指尖传到心底,她莞尔一笑:“齐伯,我没事。看着它们,我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的笑容清浅,却真实得像山间的风。
齐伯看着她,忽然有些恍惚,仿佛那个三年前初来时,眉宇间总是锁着一抹化不开的哀愁的女子,已经彻底蜕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着,转身去陶坊忙活了,只留下一句,“记得把姜茶喝完。”
午后,阿墨在自己的工作间整理“游方茶塾”的线上课程资料,顺便给沈知节拨了个视频电话,汇报苏晚卿的近况。
屏幕那头,沈知节穿着白大褂,背景是他的办公室。
听完阿墨的描述,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生机,是最好的良药。她找到了比沉湎过去更重要的事,身体的自愈能力自然会被调动起来。不过你还是要多盯着她,小产对身体的亏损不是一两年就能完全补回来的,她现在正处于恢复的关键期,切忌过劳。”
“我明白。”阿墨应下,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低了几分,“那个Y07号档案,她后来再也没问起过。”
沈知节了然。
Y07,是那张匿名寄来的光盘的编号。
“她不问,才是最好的状态。说明那些影像,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都已无法再撼动她分毫。她真正做到了‘过去’这两个字。”
“那……他呢?”阿墨迟疑地问。
他指的是那个加密文件《守山人》里的主角。
沈知节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复杂:“我前两天刚和温博士通过电话,傅承砚已经结束了在京市的所有心理干预疗程,彻底离开了。温博士说,他进入了一个她称之为‘自主重建期’的阶段。”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不再需要外界的引导来确认自己的‘罪’,而是开始主动地、以自己的方式去构建一个新的‘我’。这比单纯的忏悔要走得更远,也更难。”沈知节解释道,“温博士说,他在离开前,告诉她,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阿墨一怔:“新名字?”
“嗯,”沈知节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感慨,“他说,傅承砚已经埋在了那座荒山上。从今往后,他叫‘归尘’。”
归于尘土。
阿墨握着手机,久久无言。
千里之外,闽南的一座偏远茶山。
这里是着名铁观音的原产地之一,山路崎岖,云雾缭绕。
一个身影正背着半人高的竹篓,沉默地穿行在陡峭的茶田间。
他穿着当地茶农最常见的蓝色粗布对襟衫,皮肤被日光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曾经那双翻云覆雨、执掌商业帝国的手,如今布满了厚茧和细小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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