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光未亮,笼罩着傅家公馆的薄雾还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晚卿已在茶室中静坐。
一炉上好的檀香燃起,烟气袅袅,将她清瘦的身影勾勒得有些不真切。
她已焚香净手,换上一身素雅的棉麻茶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露出一截雪白脆弱的脖颈。
她打开一个紫檀木匣,匣内静卧着一罐茶叶。
这是顶级的明前龙井,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遗物,三年了,她一叶都未曾舍得动过。
今天,她却要为傅承砚沏上一盏。
指尖抚过茶叶,冰凉细腻的触感传来,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左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白疤痕,是三个月前那场流产手术留下的印记。
也是她与傅承砚之间,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血淋淋的裂痕。
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苏晚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今天是傅家每月一次的家宴,傅承砚会从他常年不归的公寓回来。
这场家宴,没有她的席位。
三年来,她就像这栋公馆里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是傅承砚名义上的妻子,却是傅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禁忌。
但她仍旧固执地,在每一个他可能回来的清晨,为他备好一盏安神茶。
她需要一个答案。
厨房里,她用古法煮水,银壶中的山泉水“滋滋”作响,仿佛有了生命。
她精准地控制着火候,待水面出现蟹眼大小的气泡时,果断熄火,静置片刻。
八十五度的水温,最能激发龙井的鲜醇。
她温好一只天青色的汝窑茶盏,投入三克茶叶,然后高冲低泡,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注水三次,每一次都让嫩绿的叶片在水中舒展、翻腾,最终沉淀。
茶汤杏绿明亮,豆香馥郁,清气逼人。
这是她的世界里,唯一还能由自己掌控的东西。
她将茶盏置于黑漆描金托盘,端到梳妆台前。
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一双曾经灵动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波的古井。
她描上淡眉,唯独在唇上,点了一抹朱砂,衬得那张脸愈发没有血色。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最后的催眠:“只要他还肯喝下这杯茶……就说明,我还在他心里,哪怕只有一点点位置。”
这是她维持着可笑尊严的最后方式——用茶,代替那些说不出口的卑微乞求。
清晨六点,傅宅二楼的书房外,走廊寂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
苏晚卿捧着托盘,如一尊雕塑般静立在紧闭的橡木门前。
“夫人,请回吧。”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陈秘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身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精准。
“傅总昨夜通宵处理欧洲区的并购案,现在需要休息,不见任何人。”
苏晚卿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不是‘任何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是他的妻子。”
陈秘书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像个影子一样,沉默地站在一旁。
苏晚卿将托盘放在门外的矮几上,茶盏中氤氲的热气,是这冰冷空间里唯一的暖意。
她开始等待。
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
屋内始终悄无声息。
她不敢敲门,怕打扰他难得的休息;更不敢离开,怕错过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晨间的寒露浸湿了她脚上的软底绣鞋,冰冷的潮气顺着脚踝一寸寸往上爬,冻得她小腿阵阵发麻。
她却依旧站得笔直,仿佛只要她足够虔诚,那扇门就会为她而开。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傅承砚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修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禁欲和冷漠。
他的五官俊美得如同上帝最完美的作品,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像是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寒冰,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苏晚卿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傅承砚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件碍事的家具。
他的视线落在了矮几的茶盏上,也仅仅是扫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陈秘书,”他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今天沈顾问会过来报到,把她的办公室安排在东区的阳光房,所有权限对外开放。”
“是,傅总。”
他迈开长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她一眼,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苏晚卿僵在原地,直到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敢缓缓转过身,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那盏天青色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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