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子时。
京城落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天地间一片缟素。
罪臣苏府内,死寂无声。
苏洛洛抱着一只早已冰冷的铜手炉,跪坐在空旷的正堂,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素衣。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钻入,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冻结在心口。
屋外,风雪呼啸,拍打着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父亲被构陷入狱,苏家一夜倾覆,万贯家财尽数查封。
而她这个曾经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如今成了砧板上的一块鱼肉,等待着未知的、却注定绝望的命运。
吱呀。
一扇窗户被寒风吹开,灌入的冷气让苏洛洛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透过窗棂,能看到院中枯树上积了厚厚的雪,压得枝干弯折。
就像她此刻的命运。
突然,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踏碎了长街的寂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铁血之气,仿佛千军万马正朝着苏府奔袭而来。
苏府仅剩的几个老仆惊慌失措地冲进院子。
“小姐!小姐不好了!”
“是……是摄政王府的仪仗!”
摄政王,萧珏。
那个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男人。
他来做什么?
苏洛洛的心脏骤然一缩。
不等她想明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轰!
苏家那扇朱红色的厚重府门,竟被人生生从外面撞开,木屑四溅。
黑色的铁流涌入府邸,那是摄政王府的亲卫,他们身着玄甲,手持长戟,行动间带着一股战场上才有的煞气。
家仆的惊呼与惨叫声此起彼伏,又很快被压制下去。
整个苏府,在绝对的强权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道高大的身影,携卷着漫天风雪,踏过破碎的门板,出现在正堂门口。
来人身披一袭玄黑色织金大氅,墨发以玉冠束起,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宛若冰雪雕琢的神只。
可他周身的气息,却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萧珏。
当朝摄政王。
萧珏的视线穿过昏暗的厅堂,精准地落在苏洛洛身上,带着一种审视战利品的冷漠与评估。
苏洛洛被那样的注视看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她见过他。
在秋日的皇家围猎场上,她曾远远地看过一眼。
那时他高坐于马上,矜贵而疏离,是无数贵女倾慕的对象。
而现在,他成了她命运的审判者。
萧珏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入正堂。
他每走一步,沉重的黑靴踩在地面上,都仿佛踩在苏洛洛的心尖。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苏洛洛被迫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苏洛洛?”
他开口,声线没有一丝温度。
苏洛洛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珏并未在意她的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东西,随手扔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看看。”
那是一卷圣旨,皇帝亲批的婚书。
墨迹未干,上面“苏氏洛洛”与“摄政王萧珏”的名字并列,字字如刀,刺得她眼睛生疼。
苏洛洛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婚书?
她和萧珏?
怎么可能!
她是一个罪臣之女,而他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这太荒唐了。
“明日,入王府。”
萧珏居高临下地宣布,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从今往后,你是本王的女人。”
他的宣告简单粗暴,没有半句解释,没有一丝温情,只有纯粹的占有和命令。
苏洛洛看着地上的婚书,又看看眼前这个主宰着她生死的男人。
她终于明白。
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甚至没有提问的资格。
从父亲下狱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
心底最后一丝希冀的火苗,被这盆夹着冰雪的冷水,彻底浇灭。
她从一个牢笼,即将被送入另一个更华丽、也更危险的牢笼。
两名高壮的婆子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粗鲁地拽了起来。
苏洛洛没有挣扎。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被强行带出府门的路上,寒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疼。
她被塞进一顶软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轿子缓缓启动。
透过轿帘被风吹起的一角,苏洛洛最后看了一眼雪中倒退的家门。
那扇破碎的大门,那个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喜怒哀乐的地方,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风雪里。
一股巨大的悲哀与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再也没有家了。
未来是什么样子?在那个吃人的摄政王府,她又能活多久?
无尽的绝望,将她彻底吞噬。
轿外,萧珏勒住马缰,在风雪中回望了一眼那顶不起眼的青呢软轿。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围猎场上的那一幕。
她的马受惊,将她甩下陡坡。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哭喊求救,但她没有。
她摔得一身泥泞,手臂被划破,却只是咬着牙,倔强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寻找出路。
那双湿漉漉的杏眼里,没有惊慌,只有不肯服输的执拗。
那一刻,他就觉得,这样一件稀世珍宝,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只有将她折断羽翼,锁在自己身边,用最华美的笼子困住,才能真正地、完全地拥有。
他收回视线,薄唇吐出两个字。
“回府。”
马蹄声再次响起,队伍继续前行,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与此同时。
摄政王府,最深处的一间书房内,温暖如春。
一个约莫五六岁、精致得如同玉雕般的男孩,正端坐于书案前,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字帖。
他神情专注,对府外传来的隐约动静充耳不闻,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他不知道,一场即将彻底颠覆他生活的“风暴”,正裹挟着隆冬的寒雪,朝他所在的这座府邸,呼啸而来。
男孩写完最后一笔,搁下手中的紫毫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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