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时天已擦黑,苏知微踩着跳板登岸,脚底木板微微晃了晃。她没回头,只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沿着宫墙小道快步前行。
风从背后吹来,衣角扫过手腕,她顺手把袖口往下拉了半寸,遮住那块旧铜牌的棱角。春桃还在码头等消息,她得赶在闭宫前进去,不然明日出入更惹眼。
偏殿的门开了一条缝,守夜的宫女认出她脸,迟疑了一下才放行。贤妃还没歇,正坐在灯下翻一本佛经,指尖捻着佛珠,一颗一颗数得极慢。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贤妃抬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苏知微走近两步,站定,“娘娘,我刚从城外回来。有些事,只能跟您说。”
贤妃没让她坐,自己也没动,只是把佛经合上了。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她脸上,显出几分疲惫。
“军粮的事,查到头了。”苏知微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案上,“三大仓调包粟米,用糠麸充数,再由‘永丰号’运往西南。每批八百石上下,每月一次,已经做了半年。”
贤妃的手指顿了顿,“这些……你能证明?”
“账本数字对不上重量,运输时间卡在无月之夜,连码头老人都记得那胖粮商专挑深夜装货。”她语气平,像在报一项日常差事,“最要紧的是,最近市面上突然多了‘清水白’——这种米不在官供名录里,却有人成批卖。一石赚五百文,八百石就是四万钱。贵妃兄长在西南有田庄,也有私碾坊。”
贤妃呼吸轻了些,眼神却闪了闪。
“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转头就去告发?”
“您若真想告发,早在上次我就活不到今天。”苏知微看着她,“您揭发我懂‘邪术’,是为自保。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事一旦掀开,知情者都脱不了干系。贵妃不会留活口,哪怕只是旁观的人。”
贤妃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苏知微摇头,“不必递折子,不必当面参人。只要您不交出那封密信,不否认曾经听我说过的那些话,就够了。风要起来了,您只需要站着不动,就能顺势往前走一步。”
“可我也可能被推下去。”贤妃声音发涩,“这宫里,谁不是步步小心?你一个才人,敢碰贵妃,图什么?”
“图我爹清白。”苏知微没提高声,“他当年就是因为查这批账,多问了一句,就被削籍流放,死在路上。我不比您有权势,也不指望谁能替我出头。但我手里有证据,皇帝已经开始查户部文书了。只要再添一把火,局面就会变。”
她停了停,“娘娘,您以为还能退回从前吗?您帮我洗冤那次,贵妃就已经盯上您了。她容不下一个曾和我走得近的人。今日我能站在这里说话,明日说不定就是您被按个‘结党’的罪名。”
贤妃脸色变了变。
“您要是现在退,只会变成她的垫脚石。但若您肯留在这局里,等事情成了,六宫之权未必落不到您手上。皇后年迈,贵妃倒台,还有谁能挡您?”
贤妃低下头,手指慢慢摩挲着佛珠的结扣。
“你说得轻松……可万一败了呢?”
“那就一起死。”苏知微说得干脆,“但死之前,我会让贵妃也掉进泥里。她贪墨军粮,私贩精米,逼死审计官,哪一条都不够砍头?您觉得她能全身而退?”
屋里静了下来。
外头传来更鼓声,一下,又一下。
贤妃终于抬起眼,“你要我怎么做?”
“不用您动手。”苏知微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条,放在案边,“明早春桃会送来一张药方更正单,您照常收下,别问来源,也别让人查。那上面的字迹看起来是医署笔法,其实是我写的暗记。往后若有新消息,都走这条路。”
贤妃盯着那块布条,没伸手拿。
“你就不怕我反手交给贵妃?”
“怕。”苏知微点头,“但您不会。因为您知道,一旦交出去,您就成了唯一的知情者。贵妃不会信您交了全部,只会觉得您藏了更多。到时候,别说位分,性命都难保。”
她转身准备走,“娘娘,我不是求您讲情义。我只是让您算一笔账——跟着我,还有活路;背弃我,只有死局。”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对了,那金丝软甲,您还留着吗?”
贤妃怔了下,“在匣子里。”
“留着吧。”苏知微没回头,“那是您给我的东西。也算个念想。”
门开了又关。
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歪向一侧,贤妃抬手挡了挡,指尖微微发抖。她低头看着那块布条,许久没动。
***
苏知微走在回冷院的路上,脚步不快,但很稳。宫道两侧的灯笼亮着,光晕一圈圈铺在地上,像被人随手撒下的铜钱。
她右手一直贴在腰侧,隔着粗布摸得到那个小布包。粟米粉还在,一点没洒。
拐过一道回廊,迎面来了两个巡逻的内侍,远远瞧见她便避到了路边。她没理会,径直往前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