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走出几步,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没回头。
身后忽然传来木椅挪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缓慢却坚定地朝她靠近。
“站住。”
老将军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不再像火堆旁那样带着几分追忆的松缓,而是重新绷紧了,像拉满未放的弓弦。
苏知微停下,没有转身。
“你刚才说,你要查账。”他站在三步之外,语气平直,“可你知道查这种账的人,最后都去了哪儿?”
她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我知道。”她说,“我父亲去了哪儿,我已经知道了。”
老将军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不是回来的。”她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楚,“我是第一次真正出发。”
他没说话。
她继续道:“我在宫里翻过那些册子,一页页看,一笔笔对。可越看越明白——不是账错了,是写账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看懂。他们烧掉证据,换掉经手人,连修缮一处偏殿都能做成迷阵。如果我不出来找亲眼见过的人,那这些事就真的死在过去了。”
老将军缓缓点头,像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
他抬手解开外袍的扣子,从内衬夹层里取出一个铜匣。不大,四角包铜,正面刻着四个字:忠勇陈氏。
“这是你父亲当年押运军粮时,兵部核发的身份信物匣。”他把匣子递过来,“里面有一半军饷铜钱,还有他亲笔签过的勘验单底稿。原件早就没了,这是一份抄本,用密墨写的,遇热显字。”
苏知微接过,匣子比想象中重。
“打开它的人,必须是苏家血脉。”老将军看着她,“而且得是在北岭坡守夜之后活着走出来的人。这两条都满足,才算真正接得住这个东西。”
她握紧匣子,指节微微泛白。
“你不问我拿了它要去哪儿?”
“我要是信不过你,就不会让它见光。”他说,“但我还得再问一句——如果你查到最后,发现不只是贵妃,还有更多人牵在里面,你还会继续吗?”
“会。”她答得极快。
“哪怕皇帝也不愿真相大白?”
她顿了一下,眼神没闪:“那就让真相自己站出来。我不替谁说话,我只让死人能开口。”
老将军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压了下去。
他转身走回火堆旁,弯腰从柴堆下抽出一把短刀。
“这把刀陪我七年。”他拔出半寸,刃口在残火映照下泛着青光,“北境风雪里砍过劫粮的马匪,也劈开过装毒米的麻袋。我没把它当凶器用,一直当工具使——该挡的时候挡,该斩的时候斩。”
他将刀递过来:“现在交给你。不是让你去报仇,是让你记住,有些话非得有人敢说,才不会烂在土里。”
苏知微伸手接过,刀柄入手粗糙,有长期握持留下的凹痕。她低头看了一眼,拇指轻轻蹭过护手处一道刻痕——是个“正”字。
她没问是谁刻的。
她只是将刀插进腰带,位置正好贴着左侧肋下,方便随时抽拔。
然后她抬起右手,五指并拢,举至额侧,掌心向外,手臂平直。
一个简单的动作。
老将军怔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礼。不是宫里的跪拜,也不是军中的抱拳。那是边关将士送别遗体时才会行的敬礼,不发声,不动膝,只以手代心。
他没想到她会这个。
更没想到她用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就刻进了身体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嗓音有些哑:“走吧。天亮前出山,别走主道。溪边那条小径通到破庙,药农会在那儿等你一次。过了今天,他不会再出现。”
“李守义那边……”
“我会想办法让他知道你在查。”老将军打断她,“但你不能急。他现在活一天都不容易,冒不得险。”
她点头。
“还有一件事。”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纸片,塞进她手里,“这不是证据,是你父亲最后一次点卯的签名单复印件。上面有他的印泥指纹,也有当天其他将领的署名。其中两个人还在任,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工部。他们未必记得细节,但只要看到这份单子,就会明白——有人开始翻旧账了。”
苏知微小心地将纸片放进衣襟内袋,贴着铜匣放好。
“谢谢您。”她说。
老将军摆摆手:“别谢我。谢那个不肯烧掉账本的人,谢那个临死前还记得把铜钱塞进鞋底的人。我只是个没死成的老兵,活得久了,反倒成了累赘。”
她没再说什么。
转身,迈步。
刚走出两丈远,身后又响起声音。
“苏姑娘。”
她停步。
“你父亲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着。”老将军站在火堆前,影子拖得很长,“他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国家的事,不该变成谁的家事’。”
苏知微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绷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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