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指尖还压着那枚铜钱,边缘的刻痕硌着皮肤。她没再看炉中灰烬,而是将册子翻回第一页,从头开始梳理——不是查谁想害她,而是查她父亲当年到底碰了什么。
春桃站在门边,不敢出声。她知道娘子这会儿正在想大事,一动不动地坐着,连茶凉了都没察觉。
“军粮账目三年不清,贵妃家族靠这个捞了多少银子不重要。”苏知微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关键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春桃愣了一下:“是您揭出来的啊。”
“不是我。”她摇头,“是我爹留下的痕迹。那些铜钱上的暗记,是他当年在户部核账时定的规矩,只有经手人才认得。别人看不懂,可一旦有人拿这些钱去冲账、洗银,就会露马脚。”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纸上画的几条线上:“贵妃能贪这么久,说明一开始没人敢查。可后来账面越来越乱,兵部报损、边镇告急,这才逼得朝廷派员复审。而那个被派去的人,正是我父亲。”
春桃听得心口发紧:“所以……他是真查到了?”
“不然他不会死。”苏知微语气很平,没有悲愤,也没有哽咽,“一个查不出东西的官,构陷起来不需要灭口。可他们不但夺了他的官身,还让他背了通敌的罪名,连尸首都不准归乡。这是怕他活着说话,更怕他死了还有人替他翻案。”
然后她抬眼看向春桃:“你记得前些日子刑部录档里提过一笔吗?说是某次押运军粮的车队中途遭劫,死了十几个兵卒,最后结案写的是‘流寇作案’。但供词里有一句奇怪的话——‘车上米袋有补丁,针脚粗细不一’。”
春桃皱眉:“这有什么问题?”
“军需物资统一制备,袋子出自工坊,不可能东拼西凑。”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图样,“要是临时缝补,也该用同色线、同规格布。可偏偏针脚杂乱,像是仓促之间拿别的布头补上的。这意味着什么?”
春桃想了想:“难道……粮早就被人换过了?”
“对。”苏知微点头,“车还没出城,粮就没了。所谓的‘遭劫’,不过是走个过场,好让账面上也能写一笔损失。真正的问题不在路上,而在出发之前。”
她说完,又翻开另一本抄录的残卷:“当时负责签发这批军粮的,是户部右侍郎周崇安。这个人后来升了尚书,如今仍是贵妃党中的要角。但我爹死前三天,曾递过一份密奏,内容不详,只记了一句:‘周某账外设账,私开粮道,恐涉边军虚额。’”
春桃倒吸一口冷气:“他是在查吃空饷?”
“不止。”苏知微眼神沉下去,“吃空饷的背后,是整个军需体系被人掏空。而能绕过层层稽查,把粮食偷偷运走又不留痕迹的,必须有人在宫里撑腰。否则一道调令就能卡住咽喉。”
她停顿片刻,缓缓写下两个字:贵妃。
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小字:动机成立。
春桃看着那页纸,声音压低:“可……贵妃为什么要针对您?您才进宫没多久。”
“因为我姓苏。”她答得干脆,“她不知道我懂不懂父亲留下的东西,但她怕。怕我哪天翻出旧档,怕我认出那些铜钱上的记号,怕我问起当年谁接手了那份密奏。”
她合上册子,抬头望向窗外。
这时候,她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人影——端王。
不是因为他帮过她,而是因为他从没问过她想要什么。
他递证据,放风声,夜里绕到东华门远远看了一眼,却不靠近,也不传话。他的动作全都留着余地,像在等她自己走到某个点,然后再轻轻推一把。
为什么?
她闭了闭眼,想起父亲死后,家中被抄,母亲带着她躲进乡下祠堂。那时有个老仆偷偷回来送信,说京中有位王爷曾派人打听苏家遗孤下落,被宫门拦了回去。那人穿玄色袍,未露脸,也没留名。
那时候她不懂,现在想想,时间、方位、身份,全都对得上。
如果端王早就在留意她父亲的事,那他的目的呢?
她重新摊开纸,在“贵妃”旁边写下“端王母妃”,中间画了一条虚线。
这位妃嫔去世多年,死因记为“久病不治”。可若真是病死,为何端王至今不近女色、不涉党争,甚至连皇后寿宴都常称病缺席?他在避什么?恨什么?
最关键的是——当年负责验看那位妃嫔遗体并出具死因文书的,是不是也是她父亲?
她猛地攥紧了笔。
倘若如此,那么贵妃除掉她父亲,不只是为了掩盖军粮案,更是为了抹掉一个可能揭开旧案真相的人。而端王暗中助她,也不是出于善意,而是想借她的手,查清母亲真正的死因。
两桩冤案,两条命,被同一股势力压在泥底。
她慢慢松开手指,笔没断,掌心却留下一道深痕。
春桃见她许久不动,轻声问:“娘子,接下来怎么办?”
苏知微没答,而是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片,全是她凭记忆默写的父亲旧档摘要。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行字:“你看这里,提到一笔‘九月十七,户部支银三百两,用于修缮昭阳宫西侧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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