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清宫分配给低等太监的、狭窄却异常整洁的单人值房,福林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天的经历,比他过去几个月加起来还要惊心动魄,还要耗费心神。从濒临绝境的待死囚徒,到一步登天的御前太监,这身份的剧烈转换,如同梦幻,却又无比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值房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凳,一个不大的衣柜。床上铺着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被褥,虽然简陋,却比他之前在火上房睡的通铺草垫要干净整齐得多。桌上放着一盏粗陶油灯,灯油是定量配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乾清宫特有的檀香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与御膳房的烟火油腻气、长春宫的清雅花香截然不同。
他走到桌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摊开了淑妃赏赐的那套上好的宣纸,又拿出自己仅有的、也是最宝贝的一锭徽墨和一方小小的端砚。既然现在的职责是整理奏折、学习伺候笔墨,那么一手过得去的字,以及快速阅读、理解、归纳文书内容的能力,就是他在这个新岗位上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能否在这里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的关键。
原主王福林出身市井,在夜总会混迹,文化水平有限,认得一些字,但写起来就有些捉襟见肘,更别提什么书法了。但幸运的是,他穿越而来,似乎融合了一些原主的记忆碎片,加上自己前世在现代社会接受的教育和见识,理解力和学习能力远比真正的文盲要强。在长春宫得到淑妃赏识后,他就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利用闲暇时间,偷偷练习写字,认读一些简单的诗文和宫规。如今到了这文书汇集的乾清宫,更是不能有丝毫松懈。
他往砚台里倒了少许清水,开始耐心地磨墨。动作缓慢而均匀,这是他在长春宫向一个老文书太监请教来的技巧,说这样磨出的墨汁细腻均匀,写出来的字才有光泽。磨墨的过程,也是让他纷乱思绪逐渐沉淀下来的过程。
他回想着白天在奏折房的所见所闻。那是一个巨大的、排列着无数高大书架的房间,架子上分门别类地堆满了各种文书、奏章、档案。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味。几个和他一样穿着灰蓝色袍子的低等太监,正埋头在灯下,小心翼翼地将各地送来的奏折按照紧急程度、所属部门等进行分类、编号、登记、归档。他们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但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彼此间也很少交流,整个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带他的小禄子怯生生地告诉他,这些奏折,他们只能进行最基础的整理和归档,绝对不能私自翻阅内容,更不能对外泄露半个字。每一份奏折的流转,都有严格的记录。任何差错,都可能被视为窥探机密、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他还回想着李德全那看似平淡却充满威压的告诫,回想着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在这里,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无心的动作,都可能被赋予各种复杂的含义,引来杀身之祸。
墨已磨浓。福林提起那支淑妃赏的、据说是狼毫的毛笔,蘸饱了墨汁,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极其认真地练习着最基本的笔画——“永”字八法。横、竖、撇、捺……他写得极其缓慢,力求每一笔都稳当,结构都匀称。手腕因为不习惯而有些酸胀,但他毫不在意。
他知道,李德全将他放在奏折房,既是按规矩办事,也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考验。考验他的耐心,考验他的细心,考验他是否守规矩,是否值得培养,或者……是否应该被尽早清除。如果他连这些最基础、最枯燥的工作都做不好,或者表现出任何不安分、不守规矩的迹象,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会是第二次机会。
夜色渐深,乾清宫各处宫殿陆续熄灯,只留下廊下巡逻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更鼓声,在寂静的寒夜里传得很远,更添几分肃杀与寂寥。
福林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望着窗外被致密窗棂分割成无数小块的、清冽的月光。怀里的那包饴糖硌着他,提醒着他来自何处,也提醒着他要走向何方。
新的挑战,从他踏入乾清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真真切切地开始了。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考虑如何生存、如何讨好一个主子的小太监。他现在身处帝国权力的漩涡中心,哪怕只是整理一份看似无关紧要的奏折,递一次看似寻常的笔墨,都可能不经意间窥见到前朝后宫的汹涌暗流,卷入他无法想象的纷争。一步登天,也可能一步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他心中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一种被激发出的、强烈的斗志。从KK夜总会的头牌Darling,到御膳房火上房的杂役福林,再到长春宫的厨艺太监,如今成为乾清宫的笔墨太监……这一路走来,他早已习惯了在绝境中寻找生机,在夹缝中开辟道路。他的手或许还未直接沾染鲜血,但他的心,已然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被残酷的现实淬炼得如同磐石般坚硬,如同深潭般清醒。
“乾清宫……”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在黑暗中,如同浸透了月华的寒刃,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光芒,“我就从这里开始,看看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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